第八章:安徽省公安厅第一劳改支队——白湖农场
我们这一批人员被遣送去劳改农场的都是所谓的就业工人,被船运到庐江县后就开始徒步行军,半天时间到达该地,经过一条小街叫塘川河,街二边有些零落的小商店,都是些低矮的茅草屋,还有一个长途汽车站,再走一段路,就进入了农场范围了。那里有一望无边的一圈很高的大堤,就象一堵长城,堤外围着一条人工开挖的很宽的护监河,河这边是一条不很宽的路到达场部,一座牌楼当路横拦,上写着“ 安徽省公安厅第一劳改支队——白湖农场”
气势森严,令人有一种恐怖和不祥的感觉。靠路另一边高坡上有很多的房子,临高俯下,君临农场,那是场部办公和他们的家属住宅区,也是警卫部队的驻扎地。我们在场部和堤墙间行进,很快见到一座大桥横跨在河上,桥尽头一个岗亭,有兵站哨,越过哨岗可以见到哨站西面离堤约数百公尺处有一丁字形的建筑物,建筑物顶上有岗亭,并有荷枪的士兵来回走动,这是苏联专家帮助建造的看守所,是关押从各大队抓来的被农场判了死刑的和待判决的犯人,后来的党史的反复以及随之而变化的政策,证明这些被关被杀的犯人其实都是无辜的冤鬼,想不到数年后,我也有幸在这高级宾馆住了年余,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与死犯们朝夕相处,通过这一年多的亲身体验,我深深地体验到共产党玩复人命游戏的残酷及兽性。
我们通过了哨岗在大堤上行走,算真正的进入了这中国安徽省的第一大苦役集中营。
白湖本是庐江县的一个大湖,它调节长江水流和灌溉周围数百公里的良田,这是一块肥沃富饶的鱼米之乡,几千年来,她养育着这里的一切,百姓丰衣足食,民风谆厚。自从共产党把这湖围成使用无偿劳奴的农场后,因为失去了湖泊对水的调节作用,周围数县差不多年年水涝旱灾不断,我在白湖十多年,单是因洪水太大,周围将被淹没的地区过大而奉旨破堤放进洪水的就有二次。农场中央还有一条大堤通贯南北,据说填这条大堤时活埋了许多人,原因是当时要把整个湖抽干较为费时,而公安厅高层为了早出粮食向上邀功而作出的罔顾人命的作法,即先在中央填一条堤,然后把东一半的水抽到西一半,东一半先种,这样就能当年出粮食,而不是抽干了全湖的水再筑堤,当然这一来省了时间,但却是在水中填土的,劳动强度和危险性都很高,不过共产党的公安干部是不在乎人命的,象他们的头头毛泽东所说是把人作肥料的,何况这种肥料在中国很多。当时成千上万的奴工即所谓的犯人挑着土往湖中去倒,一条长龙似象传送带样往前跑,堤一点点地伸向湖心,去的时候脚下是一条木板,回来时是另一条木板,挑着挑着脚下的板就陷下去了,后面的挑子根本无处可躲,也不允许停工来救,于是后面的挑子只能将土往前面呼救的人头上到下去,因为这种急功近利的做法而被葬送的生命不知道有多少,我后来去西大围办事时,一面走一面在想,这脚下不知道有多少的冤魂在哭叫啊。
种 植 棉 花
工棚处在离大堤不远,周围是一片旱地,主要是种植棉花和花生的,这是一大队十中队,好象离堤不远的大队都是就业队,劳教队和强劳队则要靠里一圈,劳改大队在最中心地带。因为是较永久的住宿地,所以房子比以前住的A字工棚要高点,里面则建了水泥的统坑,我们的睡觉终于离开地面了,只是我们每个铺仍只分到四十公分宽,睡觉仍是很挤,特别是夏秋天,每人一顶四十公分宽的纱布帐,一头靠墙,二边是帐子挤帐子,唯一能和外界流通空气的是通过蚊帐靠狭狭的走廊那一面,睡是人需要从这一面爬进去,半夜出去小便,可看到这一抹象墙的蚊账外黑呼呼的停满一层蚊子,白湖的牛虻、苍蝇和蚊子多得很惊人,简直可以把人吃掉。我又在这样的统铺里度过多少年。
中队最大的官是梁厚昌指导员,管劳动的是罗队长,还有管教干事和生产干事各一人。就这四人掌我们二百多人的命运,农业活的劳动时间特别长,每天基本是天黑到天黑 头顶太阳面向黄土 十多个小时,收工后除了洗脚吃饭外,就是围坐在坑上学习,直到息灯睡觉,然后再起来开始新一天的苦役。所谓学习就是你批我、我斗你,组长有权说谁干得不好和好,到月底就要评工分,反正是这么一口饭,有的人多分一点,有人就少一点,以此来制造人与人只间的矛盾和促进劳动工效。有时可以读读政府的报纸,看看党有多么伟大,国家多么兴旺,人民的觉悟多高,说明到处是天罗地网,我们只有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受宰割,除此是无处可逃的。以后在文化大革命的时期,读报就变成了读毛主席语录了,象南京政府往何处去啊,人民民主专政啊,反正目的是一样的。这种所谓的学习还起到一种重要作用,它剥夺了每个人自我思考的时间。
从天一亮起来,洗脸和吃饭都象打仗冲锋,然后一天的劳动都是有指标的,动作慢一点或身体不好的人还完不成指标要加班,小组里的人主要是二个组长的相互监督,一天下来基本上人人都精疲力尽了,洗脚吃饭,然后上坑围坐学习,不管是评价一天的劳动或是评工分,人人的脑子都很紧张,下学习时间到了,然后就是息灯钻进账子去,很快就会入睡,在劳改单位的日子里,我好象从来也没听到过有人诉说失眠的。人们就象机器一样的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生命灯尽油竭,所以在共产党中国有数不清的劳改劳动集中营遍布各地,包括所谓的就业人员在内,很少有听到闹事的。 就这样,劳改当局还是要时不时的搞些运动,开斗争会,酷刑体罚,抓捕一点人,为每年一次的奖惩大会准备材料,一些人被宣布减刑,一些人被宣布加刑,还必须判几个死刑拿来当场枪毙。被判死刑后就关在白湖农场的看守所里,被判得早点的人要戴着脚镣手铐关在那里等待被宰那一天,有关一年二年的,如果被判死刑的人多了,超过了需要,就会一直关下去,直到需要的那一天。我见到的一个被判死刑的人竟戴着镣铐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在那里关了三、四年,他是万松轩。共产党这一套残酷的方法是维护他们的政权的基本手段。
无论如何,这旱地的活比做水田要轻多了,至少在累得很的时候可以直直腰擦把汗,这是春季,准备种花生,先要整地,挖了几天土,把地挖成一畦畦的,有几天是剥花生,梁指导员安排一人剥一麻袋,并慎重说明花生拌过农药不能吃。我剥了一会后,深深感觉这花生的新鲜和诱惑,只好拚死吃河豚了,一会后别人也跟上了,看来中国人在吃的方面还是不怕死的多。花生在下种前真的又拌了一次农药,这是防虫的。种完花生种棉花,挖地整畦下种,下种前晚上我们要加夜班,烫籽拌药上堆,一个晚上棉籽就发热膨胀了,棉籽出芽前就去锄地清草,棉苗出土后要补种和移苗,苗齐后,每天一早人人都猫着腰在地里抓一种黑色地蚕,农民叫地老虎。棉花长到半尺高就要打农药了,专门成立一个施药组,都挑年轻的,我也成了施药组员了,每天背着几十公斤的药水桶在地里喷药,组里的药水都归我配,这些农药都很毒的。以后又是整枝打杈剪公枝,到秋天就是采花,挖花生,拔棉秸,挑运等等。
有一天,我组在一块棉田劳动,这块田就在大堤下,我抬头想息一下,忽然远处顺着田埂跑过来一个人,到近处看清了是个男的,这人身上一丝不挂,左手提条短裤,右手握一把铁铣直往大堤跑去,后边又远远地跟着一群人,象是追兵,只见他爬上大堤,又往堤外一边下滚下去,我们这一组人一都发现了此事,出于好奇心也都放下活赶了上去,这季节河水很浅,那人就涉水过河,水只淹到他的胸口,我们也就跟着下水过河,那人过了河就爬上对面的山坡,上了山坡是一个老百姓的村庄,那时白湖是有通告的,老百姓如果抓住了逃犯可以奖励钱的,何况此人身上没穿衣裤,当即有几个农民过来,几把锄头把他顶到屋边,这时他后面追的人也已赶到,一拥而上将此人用细麻绳绑得个严严实实,将他拖回堤岸,过了河这边,那群追人中一个为首的从堤傍放牛的手中拿过一条打牛的皮鞭,啪啪的就向这人身上抽去,随着唰唰的风声,只见那人身子一抖身上马上出现一条条的红痕,血水随着从破皮处渗出来,这时我受不了了,我大喝一声住手,我说如果他有罪,当有国法处置,你凭什么打他。那个为首的停止了抽打,便一窝风地将那人拖走了。我为叫了这一声还真有点后怕呢,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后果,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的天性从来受不了任何生物受折磨的惨景的,为了我这种天性,我在那里前后得罪过很多人,直至把自己关进了看守所,差一点被枪毙。
后来通过了解,知道被抓的那人和抓人的那些人都是七中队的,那是强劳队,那逃的人被吊在梁上和挨棍揍已半天,可能是受不了了,趁解小便机会逃出来的,这样我又多了一样见识,原来所谓强劳,实际上都是农村来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在毛泽东搞人民公社,亩产万斤粮大丰收的年代里,村里饿死了很多人,有人还换孩子吃,许多年青点的农民开始向外逃去要饭,安徽历来有这习惯在灾荒年逃荒的,那年代统治安徽的是黑霸王曾希圣,曾又是毛泽东的亲信,给毛当秘书时救过毛的命,所以他当安徽第一把手时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为所欲为的,据说他在安徽省会合肥建造皇宫式的宾馆,内养三百多各地挑来的美貌姑娘,是专供他一人享用的,甚至北京中央部队文工团来安徽作慰问演出,该团领队是一个空军少将的老婆,长得非常漂亮,竟然被他扣住不放,而少将从北京飞来竟也被关进监狱,后来是刘少奇出面解的围。在1960年时合肥消遥井公园的一头东北虎据说就是毛为这件事而从北京调来送他作抚慰用的。可是他为了报复将比他低一点的一个高干好象叫刘晓山的用胸铐铐在监狱墙上一年多这是人人皆知的。曾在安徽各地设立了收容站,凡是逃荒的农民一律抓住送强劳队,劳改营里的强劳和我们劳教劳改们无任何区别的,甚至更惨,因为他们一无文化二无背景三太老实,他们是中国最弱势的阶层,在毛泽东的共产中国,农民本来就是被压在最底层的贱民么。在我后来的医疗生涯中,我曾交过一些强劳的朋友和逃荒出来偷了东西被判了刑的农民,我问他们逃出来被关进来合算吗,可是他们都说总比在家饿死好。
一年以后我又被一大队卫生所借调去,重新开始了我的医务工作。当时我在卫生所的病房工作,我特别喜欢作夜班,因为在夜里我可以离开一些人的歧视和人与人之间的摩擦,除了巡视病房外,我能静静的看书,进入到知识的世界中去。当时所长是张家德医生,就业医生有龚谦礼,薛华四,范旭平和王群伟等人,我始终不明白薛和范老是和我过不去,其实我并没有得罪过他们,可能他们自以为在卫生所的时间长资格老,也可能他们把我当成他们的一种威胁而容不了我,其实我根本就是与世无争,只想得到一个安静的世界,其它一切与我无关,就这样后来我也未能逃过他们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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