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余晖边骑车向寨上走着,边注意路沿边的沟沟坎坎。余晖知道,他们家在寨上是一没亲戚,二没熟人。大哥报案之后,没有理由一夜不回,准是大哥在夜黑坑凹不平的路上,骑车出了什么事情。二妹刚遭遇了这么大的不幸,但愿大哥不会出什么大的意外。若大哥出了什么大的意外,别说大嫂会怪罪般的哭闹,爹娘也会受不了;对忍辱负重到极限的二妹,则更是雪上加霜的残忍打击。可不要祸不单行呀。一向什么也不信的余晖,此时,一面骑着车在路上东瞧西瞅,一面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暗暗祈祷上帝、真主、玉皇大帝、老天爷、如来、观音菩萨、关公、济公……,凡是他知道和能想到的神来保佑。
一路上,除了看到有一条被车辗死的花蛇尸体,也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情况,更没有看到大哥和自行车的影子。余晖已经来到了方家寨那条贯通南北的起伏不平的大街街面上。大哥到哪儿去了?余晖又一次惶惑地感到茫然:大哥也失踪了!
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家为什么会接二连三的遭遇到这么多不幸呀?
时间还早,方家寨大街街面上,大多数的店铺都还闭着门。大街上有一个穿黎族服饰的人,挑着担子,来回串街吆喝着卖早晨新鲜的水果。起伏不平的街面路边上,零零星星地有些卖早餐的摊位。看到这些卖早餐的摊位,余晖才想起自己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吃过饭,但他已经顾不上自己肚子的问题了。他边骑车在大街上走,边观察着每一个早餐的摊位,心有不甘地希冀在那些坐在路边早餐桌上吃饭的人中,发现大哥的身影。他也知道这是一种奢望,只是不死心。
他决定到大哥报案的寨上公安派出所去问问,看看大哥是不是来报过案?若是报了案,他就再补报一个大哥失踪的案;若是没有报案,他就把二妹被强奸和大哥失踪的两个案子一起报,让公安来帮帮忙。谁也知道,组织的力量总比他家庭和个人的力量强大得多。
四里八乡就只有寨上这一个公安派出所。余晖坐车回乡时,路过寨上这个公安派出所的门前。他知道它的位置,径直就奔了那里。
这是一处小门脸的地方,有个院落,院落门柱上,挂着方家寨公安派出所的黄色木板牌子。门是个漆成灰色的大铁门,锁着;大铁门上有一个小铁门倒是开着。余晖把自行车靠在离铁门不远的院墙上,低头从小铁门进到院内。大概是时间还早,院中显得很清静,没有人。余晖进门后,首先对院子里观察了一下,看到院落里边有对角的两排各三间屋子的平房,又看到挨着外墙的一棵高大苏铁树躯干上,靠着一辆自行车。他觉着自行车有点儿眼熟,再细看,认出那是大哥骑的自行车。大哥还在这里?!他起初有些疑惑不解,但随之就明白了,心中不免就有点埋怨起大哥来。大哥来报案,在这里过什么夜。不知道家里人在等信吗?不管怎么的埋怨,知道大哥还在这里,一路上像压着一块儿石头在心上的“祸不单行”的担忧放下了。而一路寻来,神经像拉开的弓箭越绷越紧的担忧和紧张,此时也突然间得到了释放:大哥毕竟是没出什么事儿!兴奋就像箭镞离弦般从他的口中飞射而出:“大哥!大哥!……”,他一边喊,一边就挨着屋子,透过窗户玻璃向屋里边寻觅。
“哎!瞎呼叫个什么。干什么的?”余晖突然听到一声呼喝。他扭头看到一个穿白色上衣蓝色警裤的人,站在东头屋子的门口。
他向那人走去,解释着说:“我找个人”。
“找什么人也不能跑这里大呼小叫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找什么人?”
余晖指着靠在楸树上的自行车,问:“那辆自行车的人在哪里?”
那人闻听此话,不答反问道:“你是他什么人?”说着一双弯月形的眼睛变成了一对三角眼,上下打量着他。
“我是他兄弟。”恰这时,听到从南北排列的那边房子里,传来大哥的声音:“二弟,我在这里。”
余晖听到声音,扭身就向声音发出之处走去。但却听到身后一声断喝:“站住!不许过去。你回来。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随便乱闯。”
“怎么了?”
“你过来。”那人沉面又向他命令道。
余晖有些不甘心地向大哥发出声音的地方再看看,没有看到大哥的身影。有了大哥的资讯,放下心来的余晖,心情就坦然多了,也顺畅了。他也听闻过这些人的素质,也不想在这里引起不必要的事端,所以就按照那人的话走过去。
余晖来到他的近前,他向敞着门的屋子对余晖说:“你进去。”那人随着余晖进屋,把门关上。让余晖在他对面的木椅上坐下后,问:
“你是那人的亲兄弟?”
“是。”
“你来干什么?”
“找我大哥呀。”
“你大哥来干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报案。”
“报什么案?”
“这里寨上的林书记,昨天强奸了我二妹。”
两人一问一答说话的这一会儿,院子里就已经有点热闹起来。不时会有人推开这间屋子的门,向余晖对面的人打招呼。坐在余晖对面的那个人,脸上像是装了机关似的,外边一有人探头进来,他鼻子两旁立刻就起了笑样的皱纹,三角眼立刻就变成了弯月;但等来人消失,他面向余晖的瞬间,鼻子两旁的笑纹立马就消失,弯月的眼脸立刻就变成了三角形,面就沉了下来。
“你知道不知道,你们这是对党和寨上领导人的诬陷,是诽谤,是犯法,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你是亲属,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哥已经被拘留了。”
余晖闻听此话,才恍然大悟大哥为什么会一夜未归。原本对大哥所有的哪一点儿埋怨,变成了一种怜悯、体恤,也才明白为什么会只闻大哥的声音,而看不到大哥的身影。感情大哥是被铐子锁着的。他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我大哥是来报案的,你们竟然把他给铐了起来?”
“这有什么稀罕!诬陷和诽谤党和寨上的领导人,理应被行政拘留。我们还要调查一下,看看这里边是不是存在着有组织的颠覆国家政权的阴谋活动。如果有,不仅是他,所有涉案人员都要被抓起来判刑……”
余晖眼光直呆呆地对着面前的蛮横家伙,但实际上却是视而不见。因为他的脑中,此时闪过了他们这个家庭,由此而被毁灭的一幅幅景象:大哥被拘留或被判刑之后,大嫂歇斯底里的哭闹、埋怨,父母愁惨的表情,二妹余静惆然绝望的神情:她不仅要面对大嫂的埋怨和哭闹,而且还要面对世人的污言秽语、白眼侧目、冷嘲热讽……她怎么活?这世上还能有她的活路吗?一个原本如水仙一样纯洁鲜灵的姑娘,不仅被糟蹋了,还要被扼杀;一个原本和睦安逸的家庭,就这样被毁了。这出乎意料的意外残酷的现实,仿佛如周围的群山忽然间崩塌了似的压向他的精神和肉体,使他感到一种遭遇灭顶之灾的绝望;原本觉着可以依靠政府的法律机关为二妹昭雪的希望,使他现在觉着就是从倒塌的碎石和瓦砾中,向天空伸出的一只死人的手。也使他感到,自己和家人对政府的指望,就像白痴用手向空中抓了一把,以为是抓到了什么东西,结果掰开手一看,却是什么也没有。现实怎么会这样的令人失望、沮丧呀。
他们的家庭为什么会遭遇这飞来的横祸?仅仅因为二妹长得美丽漂亮?美丽漂亮也是罪?
今后怎么办?三妹也会很快就出落成个漂亮的姑娘。余晖家庭里的人天生都是一副好面孔、好身材,就连他大哥的女儿儿子,虽才都十岁不到,但也都天生的一副长腿和清秀面孔。十五岁的三妹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她与她的二姐比,只是肤色略暗一些;但女大十八变,她将来也会是一个长腿美人。她会不会也因为长得漂亮,而也遭受他二姐的遭遇。将来的侄女哪?……漂亮也是会给自己家庭和亲人带来灾难的罪薮?
走了神的余晖,感觉着对面的人好像又说了什么,但没有听到,只是感觉着对面的人嘴在动。他回过神来,一皱眉,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人侧身向椅子背上一靠,光着的右脚,脱鞋就上了椅子面,一副既戏谑又有兴趣的神情,继续问:“你看见了?”
没头没脑的话,他只好又问:“你说什么?”
“你说林书记强奸了你的二妹。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见了?你家妹子一定长得很漂亮吧。”那人的那个表情显得很轻浮和丑陋,仿佛要从余晖嘴里听出些什么黄色故事似的。
这是人话吗?余晖的火“腾”就蹿上了脑门,怒声骂道:“你是个混蛋。你家妹子被人强奸了,你是不是也在旁边看着。”
那人立时把光脚从椅子上放下,坐正身子,瞪着余晖,威胁地问:“你说什么?”
余晖直视着他的眼睛,挑衅似的斥道:“你最好学学说点人话!”
“你再说一遍?”那人说着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威胁地俯视着余晖。
已经豁出去了的余晖,双手一压桌子面,身子向前一探,也站起来;站起来的同时,他用小腿肚子把椅子向后一推,目光像刀子一样,一眨不眨地直视着比自己略矮些的对方的三角眼眼睛,面色阴郁地道:“你最好学学说人话!”
那人的目光,与余晖对峙了一秒钟。之后移开了,嘴上不服软的说:“别在这里撒野,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他说着坐下,拉开抽屉,像是寻觅什么的向里边看着。虽然依旧透出一种倨傲的语气,但口气却和缓了些,说:“你说说吧,你想怎么办?”
听闻此话,余晖强压制住自己欲爆发的愤怒,生硬地问:“我大哥怎么办?”
“所长说了,诬陷党和寨的领导人,拘留十五天。”
“你们调查了吗?”
“是要调查。所长说了,是要调查一下看是不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是不是有人背后指使。”
“你们就不怕党纪国法?”
“你们这些人,看来是很幼稚的。党纪国法是管你们老百姓的,我们这样,正是执行党纪国法。上过学吧,知道什么是‘国家’的意思吗?国家就是一个阶级镇压另一个阶级的暴力的工具。知道刑法是干什么的吗?刑法就是约束你们这些人的法律。”
“你们就不怕我找到说理的地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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