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听到楼下似乎有些什么响动,便站起身来,走到门旁边的窗户前向下看。透过纱窗和铁栏杆,他看到楼梯口处显出一辆轿车的黑色尾箱部分。看来这是那个叫林书记的人开来的。有两个刚才守在楼梯口的人正手搭凉棚,透过后车窗玻璃向车内好奇地窥视着什么。余晖不由想起那个林书记进屋就猴急找人的样子。这是哪儿的林书记?着急找什么人?这会不会和让自己二妹余静来办手续有什么关系?余晖转念一想,就觉着自己这种无聊的、有点近于趋炎附势的胡思乱想很可笑。
余晖知道,除了自己因为在外边有一些社会关系之外,家里人都是既封闭而又老实巴交的农民,周围的人际关系也就是一些亲戚和村里人。余晖虽然不知道这个林书记是干什么的,但由他对二癞头颐指气使的态度和楼下的那辆汽车,可以看出,他的职位显然比二癞头高,管着二癞头。若如此,那他就是寨上或县里的什么官儿,这样的官员,怎么会和自己在家务农的二妹余静扯上什么关系。他不由自主地轻摇了一下头,面上流露出自嘲的一笑。余晖觉着自己这真是有点愚人多疑的瞎想。
他转身,开始观察二癞头这间村主任办公室,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农村工作奖状。看来二癞头这些年挣了不少毫无用处的政治资本。余晖对这些所谓的政治资本是很清楚的,他知道这是一种很可笑幼稚的政治游戏筹码,就像孩童时期积攒的那些游戏中赢来的糖纸、杏核一样的无用。令余晖有点意外的是,他发现这间不大的办公室最里边,竟然还有一个像是暗室似的套间。套间敞着门,更令余晖感到意外的是,套间竟然比办公室还大。套间中放着一张铺着席梦思垫的双人床,一个环绕着屋角的多人拐角沙发,除此之外,并无它物,俨然就是一个卧室。床上的床单没有整理,皱褶在一起;床上的用品也横七竖八,显得零乱。其中两只枕头也没有在床头,而是混乱地叠放在床中间。枕头中心的凹陷痕迹,显得是有人不久前就在那个位置刚刚枕过它。屋子里弥漫有一股合著香水汗酸、在余晖觉着既熟悉却又说不出来的怪味道。
余晖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他再次回到窗前看时,看到那辆黑色轿车已经出了村委会的院大门,向出村的左边路上拐去;那五个原本把守在楼梯口的人,这时也三三两两地走向村委会院子的门口。看来二癞头接受了自己的意见。余晖看到那些人已经站在村委会的院门口把守着,这样想。
二癞头推门进来时,看到余晖就站在门边的窗前,显得有点意外:“二哥”,他叫了一声,不等余晖开口,就嗓音沙哑歉意地笑着解释说:“管理上的事,一直想办,正是个机会。”看到余晖还在向外看,便又说:“那是寨上的林书记,来这里要找个人办……点公事,说是很急。其实是个狗屁事,让我三言两语给打发走了。”果然是管着二癞头的官。余晖只是“哦”了一声。二癞头接着不忿地说:“不用管他,这些当官的,嘴上说的计划、任务、精神、政策,都是他妈的糊弄下边,给下边的人上紧箍咒。什么他妈的领导人,表面看上去,好像他们多干净,多超凡脱俗,他们好像只吃饭不拉屎似的。谁不知道,他们哪天不上茅池排泄一大堆臭大粪。真有本事憋在肚子里,把自己憋死。”二癞头好像有什么冤屈似的,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就坐在了办公桌后的真皮靠背椅上。
余晖在外边这些年,对于像二癞头这种阳奉阴违秉性的人并不陌生,这是依权靠势人的本性使然。他内心虽然很鄙夷二癞头这样的作为,但碍于情面没有显露出来。二癞头骂完这些,指着桌前的多人沙发示意余晖:“二哥坐。”边说边开锁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那盒软中华烟,给余晖示意了一下,带着歉意笑说:“二哥,我抽了。”他点上烟,贪婪地吸了两口,趋身向前,笑看着余晖说:“二哥来,除了看我,是不是也为二妹地的事儿?”
余晖没有吭声,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说辞。
二癞头又连抽了二口烟,眼睛对着关着的办公室门,有点字斟句酌地缓缓说:“二哥自然可以想到,村里人都不太清楚,这是寨上新的规定。不过,刚才我顺便给林书记说了咱家地的事情,编了个理由,没事了。二哥也不用担心,回去给大伯大娘说,让他们放心。我知道,地是咱农民的命根子。我一早去大爷家,本来只是通知大爷大娘一声。这里的道道,村民们并不了解。凭我和二哥的关系,是绝对不会收咱家的地的,二哥放心。二哥知道我为什么早晨说让二妹来办手续吗?”二癞头故作卖弄地停住,笑看着余晖。
余晖的一双剑眉向上一扬,“哦?”了一声。
二癞头只好解释地接着又说:“我除了要给二妹交代一下将来别人问起此事时怎样说,并不是真的让二妹来办缴地的手续,而是念及二哥当年对我呵护的恩情,帮一帮大爷大娘的生活,让二妹到我承包的果品厂上班,给二妹安排工作,挣钱拿工资。知道二哥回来,我就直接找二哥说。二哥既然来了,我就把话当面给二哥挑明。我不会让二妹像那些粗妇一样,干一线的重活、累活。二妹是个高中生,有文化,让二妹到我的厂子里当个会计,管点财务,坐办公室。二哥的意思呢?”
余晖没有回答二癞头的问话,反问:“原来没有会计?”
二癞头回道:“二哥不知道,钱这个事让别人管着,我是有点不放心。二妹是个老实人,自己人,放心。二哥的意思呢?”
“这个我做不了主。”
二癞头意味深长地继续说:“二哥现在每月都给家里寄钱吧。这个我知道,钱首先要到村委会,通过村委会才会到大爷手里。即使如此,大爷家这些年的生活也不宽裕。地里刨得那点食,也就够个油盐酱醋。大爷家人口多,这个事在我的心里已经盘算了很长时间。大爷大娘都是个老实人,也不吭声,我是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方法的。”
“是吗?”余晖不置可否地反问,接着有点不悦地说:“你何不一早把话挑明,弄这一处景?”
二癞头辩解说:“二哥自然明白,收地和工作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就乱了。让人听着,我不是在帮助咱家,而是以收地来胁迫二妹给我工作似的。这样一来,本来我是好心,但或许就会被曲解。二哥是个聪明人,自然会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说得很明白的。有些话、有些事,本来是处于好心,可在别人看来,就是一种侮辱。大爷大娘都是正直善良、识书达礼的人,不会受‘嗟来之食’。其实,我这村子里有一摊子事,厂子那边忙不过来,所以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管钱。说点私心话,这也是帮我。”
说着话,已近中午,二癞头说要去饭店给余晖接风洗尘,但被余晖坚决地拒绝了。二癞头把余晖送到村委会大院门口,临别时,又提到让二妹余静上班的事儿。余晖说回家给父母和二妹余静商量一下。
余晖回到家,父亲和二妹余静早已经从地里回来。余晖解释了一下二癞头的意思,不收地让父母很高兴:农家心里的那一点事儿,全都搁在地里了。随后余晖又把二妹余静叫到父母屋中,说了二癞头想让他去厂子当会计的事儿,问她的意思。二妹余静说起她有几个同学也在那里上班,她过去在学校也管过学校里学生的账目;只是担心地里的活让父母多受累,有些为难。父亲和母亲说不用担心,种地也是为了挣钱过活,直接挣钱当然更好,再说余晖的大哥大嫂都是可以帮上忙的。正说着,余晖的大哥带着大嫂和侄子过来了,一听说都很高兴。大嫂插话说,听说到那里工作还要什么考试之类的,夸奖二弟余晖真是有面子,让他问问二癞头,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去上班。余晖不置可否地含糊应答了一下。
半下午,二癞头来看望余晖,并给余晖的父亲带来了两瓶海南名酒和厂里生产的土特产椰子加工果品。听说二妹余静答应去上班,他显得特别高兴,并说明天早晨派人来接二妹余静去。父母要留二癞头在家吃饭,听到他婉拒,开玩笑地提醒他,他过去小时候常在这里吃饭。二癞头说,他从来也没忘过,很感念他们家和余晖过去对他的恩情,只是真的有事需要办,以后有机会,一定来吃饭,说完就要走。父亲嘱咐余晖把他送出了门。
第二天一早,昨天余晖在村委会碰到的那个女人来了,说是受二癞头之命,来领余晖的二妹余静去上班。那女人对二妹说,可以叫她红姐。那女人看上去好像经过一番刻意的修饰打扮,但与只是简单梳洗了一下不施脂粉的二妹余静站在一起,那原本尚有的一点姿容,也立时变得黯然失色,就犹如一个风尘女子和仙女站在一起,也犹如一个萤火虫与月亮比亮一样。真是造化弄人,二妹余静与她站在一起,亭亭玉立的高挑身材,鹅蛋形脸上匀称的五官,尤其一双清澈无尘的长睫毛丹凤大眼,立时就使那刻意打扮了的女人,显得平庸俗气,也更衬托出二妹余静的清纯脱俗、光彩靓丽。再加上二妹余静又特意穿了余晖在北方给她买的浅绿色百褶裙,浓密光亮的黑发辫子随着头的转动摆来摆去,实在是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圣洁感,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嫦娥再世。那女人对二妹余静的相貌、肤色和身体的每一部位,都很是夸赞了一番。言谈眉眼之间,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些许的妒忌——这是女人天生的通病。
二妹余静高高兴兴地跟着那女人走了。@
(待续)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