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昭(30)
第十四回(上)
针砭假面,斥帮闲言正辞严
鞭辟入里,析弊端议国论政
话说林昭在狱中大彻大悟、先知先觉。她要将所觉所悟告诉世人、留于后世;遂置生死于度外,名为给人民日报编辑部写信,实为向最高当局议国论政,针砭时弊,切入膏肓,畅所欲言,痛快淋漓。其狱中文字几十万言,多被封锁禁锢,已传世者仅有零星的日记、诗文和一封完整的“三致人民日报编辑部”文稿。林昭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时墨血间书费时五个月写成了这封信 。据手迹原稿复印件誊录校勘者草文先生“识于乙酉年(二零零五年——笔者)中秋”的前言曰:
“《致〈人民日报〉编辑部信(之三)》写于1965年7月14日至12月5日,时囚于上海市第一看守所和上海市监狱两处。正文120页,约133000字,附录17页,约17000字,合计137页150000字左右。手稿为有光纸,23.5㎝(横)×17㎝(直),稿心为21㎝×14.5㎝。页26~28行,行40~44字。每页约1090字,字形大小相当于老五宋。字体为行书,杂用草书和异体。校勘的底本为手稿之直复本及直复本之再复本两种。当时写作条件恶劣,常在手铐或反铐下书写甚或血书(详后),字迹难以辨认。本文校勘之前,甘粹先生曾历时一年,誊录一过,全文大致可读而讹误尚多,然筚路之功善莫大焉!
《致〈人民日报〉编辑部信(之三)》一字一血一泪,与最高层论争为国之道,治政之略,修身之则,谈情之范,种种不一。惝况迷离,乱人耳目,殆希世之珍,举二十世纪下半叶,一人而已。信之,疑之,爱之,怒之,扬之,抑之,传之,禁之,阅者各凭己见断之可也。然恐终不能左右其必将经过时间之流的冲刷锤炼而挺立于昆仑之颠!”
先哲鲁迅在一九三十年代曾对帮闲帮忙帮凶的文人有过入木三分的嬉笑怒骂。一九五零年十月一日,郭沫若在天安门城楼上对着毛泽东打出“我们永远跟着您!”的锦旗后,这“帮闲帮忙”四字二词从文坛上消失了,歌功颂德者个个冠冕堂皇。此后,只有一个陈寅恪借看京剧写古诗曲笔讽“男旦”,堪与鲁迅遥遥相对,不照心宣。其诗题为“男旦”,诗曰:“改男造女态全新,鞠部精华旧绝伦。太息风流衰歇后,传薪翻是读书人。”五十余年间再无任何人于此题目说什么了,遂致文坛、政坛上粉妆玉琢的“男旦”泛滥成灾,帮忙帮闲成瘾成癖。
林昭则在牢房内以其火眼金睛和大无畏精神更加深刻全面地对此予以阐述。鲁迅、陈寅恪、林昭在针砭这个文人痼疾、民族宿疾上组成了一个铁三角。请看林昭精辟之论:
“谁个能够,谁个配来指责我们呢?陈腐无能至不能维持民国法统于不隳的国民党人吗?极权暴虐只知以血与仇恨来维持统治权力的共产党人吗?低首下心奴颜婢膝唯求分得半杯残羹一口冷饭的‘民主人士’吗?怅吟‘式微’潜歌‘黍离’但望神兵一朝自天而降的‘社会贤达’吗?平时处士横议恣谈忠孝一到考验临来面前便噤若寒蝉肃如金人惟愿苟全性命的‘学界先彦’吗?上焉洁身自好求其独善,下焉寄人篱下求食高门而根本态度同为管自己在云端里看厮杀却全不意识到作为一个中国人之民族责任的‘海外名流’吗?彼苍昊天!始祖轩辕!哀哀我中华民族寂寞在极权暴政高压统治之下的正气,如今是只不过维持在这一辈于惨重苦难滔天血泪中以无比凌厉的杀身成仁的勇略毅力为还我人权自由奋作殊死决斗的青春代身上了呀!”
这段话,被几乎全体刻意回避,未见任何纪念文字引用论述。但愿是说书人眼盲。为什么?“民主人士”、“社会贤达”、“学界先彦”、“海外名流”,过去有,现在更多。说书人是底层人,以前仰望这四种人,现在平视这四种人,感觉竟是与林昭先哲一模一样。说书人誓之曰:永远做底层人,永远不攀爬成为这四种人。元元呻吟,黎庶哀号,大局糜烂,大厦将倾的大陆,升平的颂声依然盈耳,燕舞的景象仍旧满目。这全是四种人的功劳而非底层百姓的声音啊。林昭林昭,多少丑陋,多少罪恶,在你之后,变本加厉,更加肆无忌惮公然横行!
今人纪念林昭者,切莫忘了林昭这一见到骨的犀利、深刻之远见,切莫拉旗作皮,施粉擦红,登台咿呀。一切逃不过林昭的如炬凤目。阳世作态,泉下失笑。
林昭擅古诗,其所作“血诗题衣九章并跋”的第一首是对毛泽东“七律•人民解放军收复南京”的反动和批判。两诗相较,思想、意境的高下立判。
林诗:
双龙鏖战血玄黄,冤恨兆元付大江。
蹈海鲁连今仍昔,横刀阿瞒慨当慷。
只应社稷公黎庶,哪许山河私帝王。
汗惭神州赤子血,枉言“正道是沧桑”!
毛诗: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毛诗纵论战争输赢,踌躇滿志,志得意满,赶尽杀绝。毛没有诗圣杜甫“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的悲悯情怀,也全然忘了他喜欢的诗仙李白名句“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林昭只用了“冤恨兆元付大江”七个字立马将毛诗付与泥沙俱下,大江东去至东海爪哇国里去了。论者多以颈联“只应社稷公黎庶,哪许山河私帝王”称许有加,但实在是尚未真正领悟“冤恨兆元付大江”至大至高至仁至爱的境界。林昭悲黎元,毛皇尚杀伐;林昭盈爱,毛皇唯恨。毛诗与林诗,可比又不可比,不可比的就是这情怀、人性、人类大爱。这里的差距是井蛙难以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林昭的笔直戳毛泽东的庞然、阴鸷、凶残的三焦六脉。
“要知道,那怕是封建时代最最恶劣至于肆无忌惮的暴君,也还不能不略为顾念到其王朝的根本统治利益而在某许多地方稍惜声名稍存体面稍稍受一点纲常伦理道德法纪的约束。然则我们今日不谈法律,不谈人权,不谈公义,不谈道德,甚至于不谈‘盗德’,就说作为堂堂一家俨乎其然的所谓政党,你们到底还有一点最起码的原则性吗?……你们的党内生活极端专制而且极其黑暗,甚至连封建君臣之间进谏纳谏的那么一点‘民主’程度都不可能有!——都不被容许!证明秘密特务实际上是你们党内杀人不眨眼的太上皇!你们的党已经‘干净、彻底、全部’地特务化了!由此更证明中国大陆在你们这家魔鬼政党的妖氛笼罩之下已经沦为如何可怕的不见天日的地狱,因为你们使用着彻头彻尾的特务恐怖统治!——首先以秘密特务系统监视、控制从而统治全党。然后更进一步‘以党治国’,而将这特务化了的党来监视、控制从而统治全国!说什么警察国家!世界各国古往今来不论那一代专制王朝都不可能建立起这样闻所未闻酷虐惊人的恐怖制度血腥统治!而不论世界各国古往今来的哪一名大独裁者都不可能像你们之阴险毒辣十恶不赦的独夫党魁这样坏事做绝,而且坏到入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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