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敏自从怀上了张忠,肚子凸得像座小山后,加上城里人经常嘲笑张云长找了个“苗子婆娘”,张云长就开始厌烦戴敏了,开始在城里寻花问柳了。他认识的一帮富家子弟,个个都是采花折柳的好手,谈起如何与女人寻欢作乐,个个讲得津津有味,个个都有高招,个个都眉飞色舞!
张云长嫖娼的兴趣越升越高,愈演愈烈,口味也全改了,全变了……他开始只是找丰满的女人发泄,谈不上品味。可听朋友们的经验后,他便放弃了丰满的女人而去搂抱那些娇小玲珑的女人,这之后……他又开始注视那些没有人动过的乡下的处女了!
城里有钱人多的是,但要找漂漂亮亮的处女,没有几十、上百块大洋也沾不上边的。即便精于打算的张云长肯拿出钱来,也不见得轮上他。于是,他经常牵着他忠实的健壮的狼狗——来福,以到村里讨债为由,经常出入有年轻姑娘的佃户家。倘若佃户不欠租、也不欠债……他就说帮城里的富人家里买偏房,开价二十块大洋,问乐不乐意将女儿给有钱人家?
那年头,贵阳市郊区的穷人大多贫困得很,乡下人重男轻女,又有走婚的风俗,养女儿好似泼出去的水。二十块大洋钱能买亩把地、能盖一两间茅房、能帮自己的儿子说亲、送彩礼、娶婆娘!穷得揭不开锅的农户,愿意将自己的姑娘换上二十块大洋……这样,张云长用不到一半的价钱,每年都要尝好几回鲜。
其实,与张云长的肉欲关联至深的,是这里的一些习俗。解放前这里的土家男人,倘若自己没有和三个以上的女人睡过,这个男人便算不上个男人!男人看女人的价值,是这个女人会不会生崽,能生多少娃崽,粗壮不粗壮,身体好不好,一担能挑多少斤,会不会绣花做鞋子……
缺德鬼张云长,最大胆最激怒村里人的,莫过于在解放初期也不收敛自己的乱淫,他竟然在土匪攻打花溪县政府时,奸淫了潘家的母女。另外,李家父子也一口咬定是他糟蹋了他家刚要出嫁的小满妹。
张云长和潘家母女的事,第三天下午戴敏就晓得了。潘家女人去给女儿抓草药路过张家门口时,亲口向戴敏诉说的。潘家女人当着她,骂张云长缺德!戴敏那天也朝睡在家里的男人吐了巴口水,唾骂他道:“太缺德!实在太缺德!”
那天,张云长睡到日头偏西才起来。他又哼起“阿哥钻进阿妹的被窝”,戴敏急忙跑去用铜盆给他打好了洗脸水,把蒸熟的腊肉和饭菜给放在桌子上。于是,就乖乖地坐到了门边纳鞋底。
张云长边吃边对她说:“这些日子土匪凶得很,你给老子要时常关紧大朝门。”
戴敏实在忍不住了,这些年他大半年才会动她一次,可……他连潘家女人这样的蔫巴菜也去动!她甩出一句:“要是人都把大朝门关得紧紧的,你和来福咋进得去?”她第一次谴责张云长,“你真是太缺德,太缺德了!连个细秧瓜儿你也不放过!”
张云长明白戴敏碰上了潘家女人,乜她一眼道:“我可是拿钱拿粮换得玩的。红萝卜拨了眼眼在,有哪样稀奇不得了的?!”
戴敏突然感到万分的委屈,难道自己还比不上潘家女人?她反抗道:“萝卜拨了眼眼在,那你还要我……关紧大门做哪样?”
张云长被这话撑得一跃而起,提起一条小木凳朝戴敏砸去,戴敏急忙闪开,他愤怒地又扑上来……戴敏此时再不逃走,非讨挨不可。她急忙丢了手中的鞋底,顺手扯了个背兜,准备出去躲一阵才回来。不想她刚到大朝门前,那来福也想同她去,一下跳到她的胸前,戴敏一下子又来了气,就猛地踹了来福一脚。来福一声叫唤,跳到一边去了。
身后传来张云长恶狠狠的骂声:“你这坐家的母狗,给老子顶起嘴来了!”
戴敏背着背兜,茫然地向山村僻静的小道上跑去……泪水莫名其妙地涌了出来,她怕碰上寨里人,怕人笑话她又被男人擂了,她不得不钻进路边的树林,跌跌撞撞地在树林里小跑了好一段路,觉得她的哭声寨里人肯定听不到了,方才一下子扑到浓密的树荫下,放声地恸哭起来……
想当初,她是真正的美女,是土家青年热烈追逐的对象。如今,她也自信风韵犹存,可她那肾旺得不得了的男人,一点也不将她放在心上!
……在这寂静的山林里,戴敏像是在唱山歌般地数落着自已的不幸,她究竟数落了些啥,这声音传了好远,她一点也不清楚……她似乎觉得,伴随着她的哭诉,她听见有悠悠的山歌声随着山风轻轻地飘来,至于这飘来的山歌从哪里来的,伴随着她唱了多久,戴敏真的不知道。
戴敏真的听到有男人在唱山歌,她停止了哭诉,也慢慢地清醒了。这里是四村八寨的花坡。是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山里山外的土家情人们唱情歌幽会的地方。今天不是三月三,也不是六月六,九月九……可是,随风飘来的歌却是真的,它又唱起了……戴敏急忙停止抽泣,从悠悠的山风中捕捉到了那飘来的山歌:
妹妹哭得好伤心,
到头得个负心人;
遇上仙女我心开,
莫嫌哥哥乱传情。
这山歌听上去很蹩脚,分明不是土家男人唱的!戴敏翻身起来,在林中四处仔细地寻找着这蹩脚的唱歌人……这时,寂静的林中只有啁啾的小鸟,只有悠悠的山风,哪来的人影!
戴敏快快畅畅地数落了好些时候,窝在心中的怨恨和刨烦这阵也消失多了,觉得这阵清爽多了好受多了。刚才在飘来的歌声中,她听见一个男人夸她是仙女,她越想愈好笑,索性大笑了起来……反正是自哄自,她放开喉咙,唱出了她藏在心底里好久好闷的山歌:
不是妹妹夸海口:
黄花时节美名留:
如今三十花季过,
不胜天仙胜女流!
谁知歌声一停,从戴敏来时经过的、一丈开外的一根大杨梅树上,“嗖”地窜下一个黧黑匀称的汉子。这汉子两眼闪耀着光芒,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戴敏,向着她走去……
“土匪!”戴敏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来福竟从天而降!它狂怒地一下子扑到了那人的面前,只见那人跃身腾起,若灵猴般地敏捷地翻身上树,从腰间拨出手枪来,挥手欲打龇牙咧嘴的来福!
戴敏一点不惧怕这人,真的连一丝的惧怕也没有!她这时只为来福的狗命担心。她急忙向来福扑去,抱住它,抬头朝着树上用枪指着来福的土匪说道:
“莫!莫!求你莫打……我家的狼狗!”
那土匪就立即收了枪,对她说道:“看你面上,饶这狗一命。你叫啥名字?哪个寨子的?又是哪个人家的女人?”
戴敏跑不多远,就听见这个土匪在身后对着她喊:“我会找到你的,你不要以为我找不到你!”
戴敏为啥这样害怕和土匪有染呢?在这几个月里,兵匪们隔三岔五地聚众攻打县城,每次都被赶来支援的解放军撵跑,双方你追我扑地杀红了眼!几天前,戴敏就亲眼看到,解放军抓到了十几个攻打县政府的兵匪和本地农民,第二天,就在青岩的大坝子开了斗争土匪的宣判大会。斗争会结束后,在这些人的头上都戴上一顶写着“地主”、“土匪”的尖纸帽,用一根长绳像拴蚂蚱一样地拴成一串,在镇里游斗后又押着在村里游斗……这些人看上去又饥又渴,一个个饿得有气无力,他们一边走一边喊:“饿死人哪,给点吃的吧!官家不杀饿死鬼,做做好事吧,给点水喝吧……干死人啰,饿死人啰!”
有些大胆的与地主和土匪有关系的亲戚,硬是不听邪,也不管解放军和民兵的劝告,硬是往土匪堆里扔了几个猪耳粑、黄粑、棕粑……这些饿极了的土匪便不顾一切地扑倒下地,争着去抢吃食……解放军和民兵用枪托和棍棒无情地敲打着他们。有的兵匪和地主头上血流如注,还是拚命地咽下了那一口食物……那些扔食物的“捣乱分子”被民兵揪住了,不分青红皂白地也被捆了起来,随着兵匪们一起游斗。末了,这些人被押到小河边,戴敏和许许多多赶去看枪毙人的农民,就站在山坡上,看着这群地主和兵匪被赶进了执刑地。
这时,正是刺藜花开的季节,河边的草丛中开放着星星点点的黄花,刚插下秧子的水田里,禾苗还蔫巴巴地东倒西歪地倒在田里。许多土家小伙子为了凑近些看解放军枪毙人,穿着草鞋踏进了田里,不料佃农抓起石块向他们砸去:“踩你妈的×,在田里找你妈的衣包么?”
解放军战士大多都是农村来的,也跟着吆喝:“不许破坏群众的庄稼!”土家的小伙可不是好惹的,朝着山坡吼道:“狗日的小腊狗赵三妹,王么公都遭敲砂罐了,你还护他的田干哪样?还砸,砸你爹的干球!”
赵三妹是有名的尖嘴婆,骂起人来尖酸利辣,她骂道:“王么公被敲砂罐了,他就没有婆娘和娃娃崽崽了么?挨到箩筐底,你会给老娘扯几根卵毛去交租?你这蔫卵!”
转眼之间,每个地主和土匪的身后都站着端着步枪、上了刺刀的解放军战士。这些地主和土匪被强迫着一溜溜地跪下,有几个土匪桀骜得很,拳打脚踢硬是不跪;但是,当刺刀的刀尖抵着他的腿窝往下抵时,也不得不跪下了。瞬间,一阵笛声吹响,一把把步枪差不多抵到了这些人的后脑勺,一阵枪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猛地颤了一下,就命归黄泉去了。
那几个陪杀场的“捣乱分子”,待枪声停歇一阵后,才吓得半死地站起身来。他们身边尽是流淌着鲜血的尸体,有的土匪是被开花弹打的,连脑浆都迸了出来……他们被人松了绑,对他们教育了几句,放走了他们。只有一人还在傻里傻气地跪着,别人好不容易才拉他站了起来。他傻傻地看了看天,又傻傻地拨了些青草,摸了摸头,又伸展一会手脚,这才相信自己依然活着。他高兴得突然狂笑起来,在花簇刺蓬中大声嘶叫——这个人就从此便真正地疯了!
——现在,戴敏遇上了土匪,尽管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惧怕,但她还是认为:丢粑粑给兵匪、地主吃也要被拉去陪杀场,和土匪勾扯……不贴命才有鬼叫!可是……这个土匪总又不能从戴敏的心里消除,他匀称的身材,那善与恶掺半的面容,那闪耀着光芒的炯炯的双眼,那敏捷的身手……都一直缠绕着戴敏的思绪。过去,寨里人谈虎色变的土匪,今天戴敏倒觉得他一点不可怕!这究竟是他在山歌里对她的夸赞呢,还是那双闪耀着野性的眼睛?是他在意她,说一定要找到她呢,还是……在她的乞求下,他没有伤害来福?
戴敏回到家门的那刻起,就一直在问自己,他真的会找上门来吗?若是找上家门来,张云长那醋坛子不把她撕成八大块才怪!好在回家后张云长的火气消了,没有骂她,也没有打她。她一个人躲在灶房里,心里老是想着那土匪,土匪……
这天夜晚天闷热得要命,戴敏刚端上碗吃晚饭,外边就雷公火闪地炸响起来。不多一会,风挟持着雨,雨呼唤着风,铺天盖地地狂泄下来,雨声、雷声、山林的呼啸声、瓦屋上的水溅声……震耳欲聋,大雨和惊雷在向人间大发淫威!张云长先头还说吃完饭就出去,这大雨和惊雷却把他留在了家里。为了打发时光,他把张忠和张勇叫到跟前,问他们的学习情况,戴敏在一边心里暗想:真等到你想起娃娃的话,他们早就野马无道了!
张云长本就没啥文化,张忠找出一个生词问他咋解释,他立马训斥张忠道:“你一年花老子几担谷米的钱,你连这鸡脚叉也不懂得么?这样糟蹋银钱,莫不是想不读书了?”
戴敏怕张云长今后不要娃娃进学校读书了,急忙说道:“你这不懂事的娃娃,不见你爹累了么?快些洗脸洗脚睡觉去!”
戴敏真的寂寞透了,她看见屋外的大雨停歇了,这时的山寨里死一样的沉寂。她想留住她的男人,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你今晚……咋不出去了呢?莫不是腰……腰包里……没钱了?”
张云长乜她一眼:“没得钱?张家人会没钱?随便从身上搓些革腻(污垢)来,也会变出些钱来。”他炫耀地拍了拍腰包:“前些天云轩兄弟还问我钱够不够花,我还答他说,不缺钱用!”
布依族女人从不敢多管男人的事,戴敏抿嘴笑了笑,她道:“好意思说哩,分明是共产党不准有妓女。听说最近,城里那些专做这门生意的妓女,判的判刑,封的封门;走的走、散的散;你们这些不正经的男人,哪里还有女人玩去!”
张云长推开她:“蔫卵哟!明的没得,暗的也没得?”
“那你今夜咋不去?天气这样凉快,正好抱女人睡觉。家花哪有野花香,你咋还不去呢!”
戴敏一语道中了张云长此时的心思,他此时的心思全都系在李二叔家的小满妹身上……这是他前天才物色好了的处女。
前天,张云长带着来福又去猎艳。他路过李二叔的家门口,那猎奇的目光便看到了新新鲜鲜的小满妹。他吃惊寨子里竟有这样漂亮的妹子,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注视着她。小满妹坐在她家的门口纳鞋底,她身材娇小、红红的两腮、白净的皮肤、欢快明亮的眼睛、一双深深的酒窝……说她有多鲜嫩就多鲜嫩,说她有多姣美就多姣美!
小满妹抬起脸来看见了他,急忙叫他声张老爷,随后嫣然一笑,给他端了条凳子,还端来了杯苦丁茶。这本来就是土家人热情待客的规矩,张云长则认为是小满妹对他有心了!他打听到小满妹自小便到城里当丫头,而今满十六岁了,回家准备出嫁……
张云长清楚,李二叔家背时倒运到了箩箩底,李二叔自年轻时起,也是个吃喝嫖赌样样沾的人物。他曾经因赌博风光过,此后他仍恶赌不改,把自己的女人害伤残了,死了!从此后,李二叔的家境一落千丈,逐年地背时倒灶下去,而今落到了拖衣落食的地步!他求爹爹告奶奶地向张云长租了二亩七分肥田,自己又不劳动,又加了一分转租给了别人……本来就游手好闲的他,就爱打这些小算盘。张云长看着这个令他心移情迷的小满妹,他想:我若是摸出二十块大洋给李二叔,就买同小满妹一个夜晚,说不定,李二叔的眼睛也会笑成豌豆角哩!
接着,小满妹吓了他一跳:说她的大哥是共产党的积极分子,正同共产党一起在花溪保卫县政府,与兵匪们真刀真枪地干仗!——这瓢冷水浇灭了张云长燃起的欲念,晓得李二叔家不好惹,这才怏怏不快地回到了家里。
天底下的人最怕的莫过于欲念。张云长自见到小满妹后,小满妹的一颦一笑,那纯真鲜美的脸蛋,那迷人的笑窝,那娇小玲珑的身子……着实是张云长真正寻找的、愿付出高价的姑娘!
张云长至今依然昏昏沉沉,他一点也觉察不出在共产党的天底下,他将面临的灭顶之灾和厄运……此时,他却在想:共产党捣毁了所有的妓院,他今后不得不与戴敏这黄脸婆厮守了,这种活法实在叫人刨烦。何不如趁现在混乱的局势,把小满妹买来玩了,最后的开心一次,他也就收心了……
此刻,戴敏却在撩拨他:“莫不是寨子里,你又有了称心的?说出名来,我去给你去撮合……”
张云长回过神来,小满妹家的大哥,正帮助共产党打仗,这多少叫贪生怕死的张云长有些胆寒……他叹了口气,听到了来福疯狂地吠了起来。整个寨子里的狗也都齐声吠叫起来,人声鼎沸的寨子里还响起了枪声……就在这时,大朝门被人敲响:“开门,给老子快点开门!”
“土匪!”戴敏一翻身坐起身来,刚才升腾到顶点的欲火被浇灭了。那早就刻印在她心中的土匪又浮现了,难道,他真的找上门来了?
“莫不会……是共产党来抓和土匪有牵连的人吧?”张云长有些惶恐地问着。
“咋是共产党呢?你听……老子连天的。”戴敏仔细地倾听一会:“是国民党的兵匪……还没得听清?哎呀,你咋这样惧怕共产党呢?”
张云长一个轱辘坐起,恼火地道:“放你妈的屁!老子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参加国民党,凭哪样去怕共产党?”
此时,外面叫得更响:“你狗日的些……再不开门,老子们就炸门了!”
张云长急忙大声叫道:“莫慌莫慌,就来开门,就来开门。”他慌忙穿好衣衫,趿着布鞋,正要出去开门,戴敏坐在床上,说道:
“真是土匪的话,只是要一些粮食,不要与这些人强嘴,不要自讨苦吃!”
张云长边走边说:“你也快些给老子穿戴好。这些兵匪好久不闻女人味了。等下闯了进来,撇撇脱脱的就到手了!”
戴敏朝他喊道:“呸!你这缺德背时的,就不怕老天收拾你!”
张云长打开门闩,突然忘记了他的手枪没在腰上,急忙叫道:“来福,去把枪衔来。”(明日续)
──摘自张宗铭系列长篇小说《女人土匪东洋狗》第二章、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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