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下)
牛虻亚瑟,砸泥架十字碎心
精卫林昭,吞火柴百死炼魂
现在旅居法国的说书人乡亲、林昭右派同学陈爱文说:“在当时所有的右派都检讨了,陈奉孝有没有检讨我不知道,但谭天荣检讨了我知道,所有的右派都检讨了,就是林昭坚决不检讨,还敢在会上顶的就是林昭一个人。
人家说:“你把你的观点讲出来”,林昭说:“我的观点就是人人要平等、自由、和睦、和蔼,不要这样咬人。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干,那你们就干去!象这样的社会有什么好的,当然不好嘛。”她就是赤裸裸的对当时的政治生活表示反对。那时候我们都不敢,反正只要检讨,只要自己快点过关那么就算了。”
决不低头认罪的右派大约没有。全中国右派有多少?当局说五十五万,坊间说三百万,连同那些“坏份子”、受牵连者,恐怕连三百万也打不住。这么多右派中,决不低头认罪的大约不会有;而还要公开说出来,公开宣示决不低头认罪者可以肯定没有。有的话,就只是林昭一个!
林昭完全觉醒了,开始义无反顾地背起了十字架。
林昭第二次自杀自行终止。那天晚上,她确实到了北海公园,远离了烦嚣的斗场,在美丽宁静的北海,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她躺在湖边的一张椅子上想了一夜,想通了:“天之杌我,如不我克!”回校后,她的情绪好多了,平静地对为救她折腾了一夜的同学们说了声:“谢谢!”林昭的北海之夜究竟想了些什么呢?从她同刘发清和赵雷两位右派难友的谈话可以窥得一斑。
赵雷是林昭同班同学,本是整肃右派的积极分子,最终却也被划为右派,受的处分一样——保留学籍,劳动考察。初定他俩一起遣送到京西煤矿劳动。林昭找赵雷交谈,对赵雷说:“我当右派不冤枉,但干的右派活儿太少有点冤枉。要想改造社会,不干则已,干就要往大里干,绝不低头屈服!”看多了受多了当时小说电影里党文化的教化,林昭天真地设想着、设计着与赵雷一起在煤矿劳动互相帮助浪漫蒂克的革命友情:你帮我干重活,我帮你洗衣做饭云云。幸亏林昭后来没被发配到煤矿,赵雷则去了,下井挖煤,历尽磨难,差点死在矿下。
同学刘发清划为右派后,女朋友也掰了,忧郁痛苦的无以复加。一天下午五时左右,刘低头走着,校门边突然有人低声喝道:“右派分子刘发清到哪里去?”刘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林昭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别开玩笑了,我想回校去。”刘愁眉苦脸地回答。“嘿,回去做什么?去吃晚饭?”“不,……我近来几乎吃不下饭。何况现在时间还早,饭厅没有开门呢。”刘发清看见林昭的眼睛里含着几分讽刺的表情,茫然和尴尬地回答。“走!我们到外面吃顿饭去。我请客。”林昭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我不饿,不想吃。”“哼!饭要吃,而且要吃饱。你不饿?也罢,那你也得陪我去。”刘发清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狼一样的眼睛”,便转身跟着林昭走去。饭馆顾客不多。林昭找了个角落坐下,向服务员要了肉丝面,举起筷子哈哈地笑:“你不吃,我可要吃。”
林昭一边吃,一边开导刘发清:她当右派之初,不吃,也不睡。人们说她在流泪,其实她心里在流血,甚至曾经自杀,可是现在想通了:“这不单是我个人的命运问题,北大划了八百多个右派,全国有多少?反右斗争还在全国进行,它的性质、它的意义、它的后果、它对我们国家、对历史有什么影响?对我们自 己有什么教训?我现在还搞不清楚。但我要认真思考,找寻答案……”刘发清不是个容易服输的人。凡能进入北大的,谁个没有两下子。这下,刘发清服了,不仅是为林昭能在这样的时刻开导他,更为林昭能如此深刻地看问题,把他自己迷惘的根本性问题捅了出来,予以前瞻性的剖析。
右派的帽子如铁箍沉重,偶像的崩塌粉碎,思想的正反颠倒,则如磨盘碾心灵脏腑。林昭经此炼狱的锻锤,肉身死过两回,灵魂则九死一生,她就象传说中那衔石填海的精卫鸟,精魂百炼,永远向往着光明自由。正是:牛虻亚瑟,砸泥架十字碎心;精卫林昭,吞火柴百死炼魂。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
本回参考文章:孙文铄“血溅罗裙直道存”,彭令昭“姐姐,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张元勋文“北大往事与林昭之死”。刘发清“一个不屈的英魂”。陈伟斯“林昭之死”,载《民主与法制》一九九八年第?期。胡杰《寻找林昭的灵魂》电视片解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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