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上)
草芳天碧,前程认阳关大道
风诡云谲,结局陷阴谋深渊
上回说到林昭在北大读书写诗,交友编刊,意气风发,紧紧配合党的中心任务,似乎前面就是阳关大道,其实,骨子里的林昭向往自由的本性依然,时代时髦的话语称“小资情调”,于不经意间,总会自然流露。当时向前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派遣留学生成风,北大自然少不了。杨家春同学要去罗马尼亚留学,同学们在未名湖畔的石船上聚会送别,大家说些“努力、珍重”的话,更多的当然是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
独林昭于座间亭亭长立,吟唱一曲送行,吟唱的是美国J•P•奥德韦作曲、弘一法师李叔同填词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一时满座皆惊,盖与时代气息大相径庭也。散会后,友好孙文铄批评她不该唱这首歌,太悲凉,有小资产阶级情调。林昭反唇相讥:“难道要我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不成?”“雄赳赳气昂昂……”是志愿军战歌,当时最流行的革命歌曲。
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时,林昭与同学就派遣留学生事向党提意见应该公开遴选而不要指定选派。林昭不知道,这些五十年代初期被派遣的留学生,十有八九除了负笈外,还负有另外的特殊的使命。说书人一九九零年旅居匈牙利,得悉一位非要当华人同乡会主席不可的饭店女老板是五十年代复旦留学生,来学新闻的,同来的有十多位,全是女生。党交给她们的另项任务就是设法嫁给匈牙利官员,留下来。这位女老板的夫君就是匈牙利外交部官员。林昭当时未被选派,幸也乎!?一曲“芳草碧连天”让她断了迈上此阳关大道的机缘?!
毛泽东亲自发动和指挥反右运动,引蛇出洞,阳谋阴谋,极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林昭曾视毛为“亲爱的父亲”的历史情结多少使林昭在这场运动中徘徊彷徨犹豫了。林昭没有象沈泽宜、张元勋、陈奉孝、谭天荣、林希翎这些学生大右派那样冲在前头。林昭在北大被划为右派分子主要是正直、抱不平的天性使然。这从她对最早右派之一张元勋既批判、划清界线,又为之鼓呼、辩护、大打不平可证一斑。
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九日,北大中文系学生沈泽宜、张元勋贴出了“是时候了”长诗大字报:“是时候了,年轻人放开嗓子唱,/把我们的痛苦和爱情一齐写在纸上,/不要背地里不平、背地里愤慨、背地里忧伤。/心中的甜酸苦辣都抖出来、见见天光。/即使批评和指责急雨般地落在头上。/新生的草木从不害怕太阳的照耀,/我的诗是一支火炬烧毁一切人世的藩篱,/它的光芒无法遮拦,/因为它的火种来自——‘五四’!!!……”这首长诗在北大校园掀起了惊天波涛。
张元勋很快被批判,被开除出《红楼》编辑部,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之鼠——“极右分子”。在《红楼》编辑部开除张元勋的会议上,林昭同大多数人一样义愤填膺,疾言厉色的批判,确乎动了红颜之怒;其中最让张元勋伤心至难以忘怀的是林昭说“我有受骗的感觉……”这是针对人品的否定了。九年后的一九六六年五月六日,林昭与张元勋在上海监狱会晤,林昭旧事重提:“后来终于明白我们是真的受骗了!几十万人受骗了。”困在囹圄的林昭、成熟的林昭、聪明的林昭用这两句双关语了结了五七年她和张元勋那段公案及私情,十分得体地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一九五七年的五月廿二日夜晚,北大的校园里正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辩论”。当时,正是毛泽东“引蛇出洞”后,又张罗着打蛇的时候;正是响应号召帮助党整风傻傻地出洞上钩提意见的“右派”与暗地里受命随时反击打击这些右派的“左派”开始胶着的时候。北大十六斋东门外的马路上一场激烈的“口战”正在进行,方圆百米之地全是人,反击打击右派的言论占着上风,前呼后应,轮番批判讨伐五月十九日沈泽宜、张元勋和随后出现的谭天荣、陈奉孝诸人的大字报,言辞尖锐,上纲上线。
这个时侯,林昭出场了,她跳上作为演讲台的餐桌,用那夹杂着呢哝吴语口音的普通话尽量放大音量地说:“……我们不是号召党外的人提意见吗?人家不提,还要一次一次地动员人家提!人家真提了,怎么又勃然大怒了呢?就以张元勋说吧,他不是党员,连个团员也不是,他写了那么一首诗,就值得这些人这么恼怒、群起而攻之吗?今晚在这儿群体讨伐的小分队个个我都认识!所以,自整风以来我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写过什么,为什么?我料到:一旦说话也就会遭到像今晚这样的讨伐!我一直觉得组织性与良心在矛盾着……。”话音刚落,一个声音紧跟着起:“你是谁?”几乎是咆哮的怒吼。夹杂呢哝吴语口音又起:“我是林昭!那么?你又是谁?竟是如此摆出一个审讯者的腔调!……”
注:本回参考文章:孙文铄“血溅罗裙直道存”,张元勋“北大往事与林昭之死”。
彭力一“我和林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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