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年当兵的时候,在基隆营区准备晚间离港前去马祖的那个最后恳亲日,母亲准备了整罐的卤鸡腿、鸡胗、豆干等要替我多补补,好像就怕我一去前线就不得温饱似的。其实那天早上我还不清楚何时等得到船期,因为开船与否按天象而定,所以当天大伙弟兄仍稀松平常的和家人愉快的聊天,朵颐美食。
直到下午三点半,值星官喊着集结上船名单,我们才知道,今天的恳亲聚会是我们急着要在脑海中留下的最后影像,心中保有的那一点温暖,是我们唯一能呵护备至带上前运船的意识。
值星官集结众人是不定时的,所以这次的集合,谁也来不及给家人拥抱。一句口令,向左──转,整齐划一的队伍,眼睛余光飘过站在司令台上方恳亲区的家人。我知道很多人都在挣扎,这一去,要等十个小时以上才能打越洋电话向家人报平安。不知道父母看着我们离去的背影,此时心中是否如同我们一般依恋、澎湃;女朋友是否不舍的仍在人群中寻找曾与她甜蜜似胶的男子,还是正盘算藉这一分离,准备飞往另一人的怀抱……
值星官不知是通情晓意,还是奉命行事,他大声对我们喊,来……向你们的父母、家人、女朋友挥挥手,向他们说再见。我知道,母亲在这种场面上,她一定撑不住泪水的闸门,所以我是准备硬挤出灿烂的笑容回身向家人挥手。这一回头,让我已调适多日还算豁达的心,瞬间在集合场中崩溃!
母亲抖的厉害的下巴伴随着双颊泉涌的泪水,让我的脸整个垮下了,心情荡到谷底,她左手里还提着那仍温热的卤味,右手一面半举的向我挥手,一面在拭去为她唯一的心肝儿子所流下不住倾泄的泪;一息暖热在我眼眶窜流,心跳紊乱,我在想我是否不够坚强,不足称男子汉。
母亲常说,男人三跪,跪神、跪祖、跪父母,任何挫折没有等太久的必要,永远要站着把问题扛起来。眼角散去,我发现战争电影中,最令人鼻酸的道别画面就活生生的在眼前演映,一个大头兵,一个动容的画面,一百个大头兵,一百个动容画面。恳亲台已哭成一团,还有女孩子红着眼框,双眼呆滞的向我们之间的一个定点凝视,我开始感到身边的弟兄,很多人早已放弃身穿草绿服,头戴国辉帽该有的刚强、坚毅,一个个好似回到国小一、二年级,那仅上半天课的幸福时光。上课到中午,就想着将可以赶快回到家,躲进小孩子感觉身躯足够包裹住自己的母亲怀中。
船上弟兄们聊起来,有人已出外工作离家多年,有人在外地念书,也有人住在家里但甚少和家人有良性的互动,但大家都表示,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台湾那么痛苦,脚踩的不是熟悉的土地,就算马祖是我们的疆域,但就缺乏那份亲切、踏实感,也许家人并不在此时此刻也同样踩踏在这一片土地上吧!
过去曾听过许多国外回来的朋友说,住在台湾每次听到国旗歌没有太多感觉,到了国外,却在昂扬的乐声中,激动的泪流满面。人是科学难以参透的灵体,人亲、土亲隐留在每个人的心中,当被迫遭受剥夺或失去的时候,满满的幽思便会显明的浮上滩头。
一幕幕过去与家人、朋友共度的地方,欢笑的聚会,常在我夜间疲惫不堪的站哨时窜上脑幕。我想人应该要留有自己一些单纯甜蜜的回忆,用心浇灌它成长所需的养分,不管今日漂泊至何处,我们仍会为因我们虔诚关爱的花朵,感到无愧,因它在你(你)我心中是开的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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