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法国第一病历
爱瑞克.道南是个传染病学家,在巴黎有自己的实验室,虽然人手经费都不足,还是成果丰硕,成为第一个在法国发现“退伍军人菌”的研究单位。
一九八○年他到“疾病控制中心”参观“第四级病毒隔离实验室”时,我建议他在法国追踪汉他病毒,我认为一次大战法国发生的“肾水肿”病例,有可能是汉他病毒造成的。
道南身材修长、皮肤黝黑,像个中古世纪的法国美男子,性好冒险,曾教我水肺潜水。他的教学方法很特别,先是口述十分钟潜水秘诀,然后一把推我下水,他说他就是这样学会潜水的。
道南是个老烟枪,每次钓鱼时,总是一根接一根地抽,我怀疑他钓鱼时志不在鱼,而是借机思考。不过,我们也都同意钓鱼是哲学,不是运动。
道南与我几经研究后,决定锁定法国一种类似“流行性肾脏病”的疾病追踪,这种疾病的病毒与“汉他病毒”略有差异,宿主是一种红色的小沟鼠。
四个月后,道南寄来了一个病人的血清,这个病人因严重肾衰竭而住院。根据病人的说法,他在莱茵河畔有一个渡假小木屋,渡假期间他曾在一个废弃的谷仓里砍柴火,三个星期后便开始发烧、寒颤、肌肉酸痛,尤其是下背部。没多久,就停止排尿。
他的家庭医师正好是道南的好朋友,知道道南在寻找“肾异常出血热”的病例,就将病人的血清送给了道南。
当血清寄到亚特兰大,我交给莎梭去化验,结果证明那名法国人得的是“肾异常出血热”,道南又缔造了一个第一。
道南和一个同事继续追踪,跑到病患渡假小屋的谷仓,企图捕捉感染了病毒的老鼠。
他们什么安全配备都没穿就进入谷仓,他们一定想,不过是个谷仓,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这里是法国,如果戴了防毒面具,别人不觉得你疯了才怪。
他们设下一些捕捉活鼠的陷阱,在谷仓里停留约半个小时,第二天回去收取老鼠,但一只也没捉到。
但是二十一天后,道南的同事突然开始发烧,肌肉、头部与眼窝发痛。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得了流行性感冒,但是连续数天热度不退,他决定应当和道南联络。
后来证明道南这位同事得的是“肾异常出血热”,但是病状轻微,不久后就完全痊愈。
就如同我和道南原先猜测的一样,法国的“肾异常出血热”与北欧的“流行性肾脏病”比较接近,症状轻微,不像亚洲同类疾病那般严重。
汉他病毒会透过空气传染
一九八二年我自西非返国,在欧洲转机,顺道拜访道南,我们又去那个谷仓追查病毒。
道南那位同事的意外显示,虽然仅仅是灰尘,也可能传染“肾异常出血热”。苏联与亚洲的例子也指出汉他病毒和其他病毒性出血热大不相同,是会空气传染的。
我们决定小心为上,两人都戴上了防毒面具,但又担心我们的奇形怪状会惊扰到居民,甚或引来警察,所以选择清早行动,以避人耳目。
前一晚,我们在当地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豪华地享受了一顿道地的法国餐与香槟。田野调查,很难得有这种奢华享受。
天色微明,我们驱车前往谷仓,像两个秘密情报员,偷偷摸摸穿戴防毒面具,进去谷仓放置捕鼠器。我们在里面大约停留了四十分钟。
弄完捕鼠器,道南先探头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才脱下防毒面具与衣物,这些衣物事后要焚毁的。
一切妥当才清晨六点半,我们驱车回去旅馆,坐下来享受一顿早餐。饭后,我们一起去拜访当地的医疗人员,希望探知此地是否曾有过“肾异常出血热”例子。
一些医师表示他们曾看过病人有类似的症状,但是不敢确定是不是这种病。后来,我们建立了通报系统与抗体试验,发现此区“肾异常出血热”病例并不少见。
当晚我们又回去谷仓,发现捕到了一只活鼠,我们就在谷仓里采取检体,然后放进我们带来的干冰容器。
一只老鼠不够,我们又设下一些陷阱,第二天再去时,又捕到了两只老鼠。后续的检验发现其中一只老鼠含有病毒抗体,虽然我们未能自那只老鼠身上分离出病毒来(它远比汉他病毒难培养得多),但是芬兰的科学家成功分离出病毒来,取名普玛拉。
我们在法国发现普玛拉病毒的地方,是香槟酒之乡,也是欧洲最早有人居住的区域,我不禁怀疑在一次大战前,罗马帝国是否曾出现过这种疾病?
二十世纪初被医学界称之为“肾水肿”的疾病,现在证据确凿,是“肾异常出血热”。
后来,道南又成为第一个在法国发现莱姆热的人,也投入爱滋病研究与预防。
但就在我们清晨拜访谷仓的十年后,道南过世了,对法国医学界、他的家人和我来说,都是莫大损失。
调查计划移师中国
四年后我又开始追踪病毒带原老鼠,这次是在中国。此地共有两种“肾异常出血热”病毒,一种是由家鼠传播的“汉城病毒”,主要出现在都市地区,症状轻微。
另外一种病毒是“汉他病毒”,多出现在乡村,死亡率可高达百分之五到十五。一般来说,它比其他种类的病毒性出血热要轻微,很少出血,可是一旦出血,会流到脑部,对神经细胞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最后导致死亡。
这种汉他病毒的宿主是中国乡间常见的田鼠,不仅在河边、溪边滋生,也酷爱水沟与稻田。
就和拉萨病毒一样,汉他病毒袭击幼鼠,但是带原老鼠终身都不会发病。可怕的是,整个中国人口稠密的乡间充斥着养得肥肥的、体内充满汉他病毒的老鼠。
为害之重,让中国官方把汉他病毒导致的“肾异常出血热”列为第二严重的病毒性疾病,仅次于肝炎。
一九八五年底,苏珊曾和几位中国同事在浙江省调查“肾异常出血热”,我们在一九八六年秋天来到中国,继续她未完成的调查。
春秋两季是中国“肾异常出血热”的高峰期,由于春秋两季都是稻米收割期,我们怀疑两者之间有关连。
有趣的是,春季发作的“肾异常出血热”与秋季发作的,在症状与严重程度上都大不相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调查队伍还包括两位中国专家,一个是“第一医学院”的传染病学家吴教授,一个是先前曾和苏珊合作过的传染病学家谭易威(音译)。我们自上海搭船,展开此次的调查,现在就让苏珊来陈述当年的故事。
头等舱脏乱不堪
码头上一片混乱,乱军中,我们搭上了“头等舱”。当我看到所谓的“头等舱”时,大吃一惊,如果这就是“头等舱”,那真不知道二等舱、三等舱会是什么德性。
两张卧铺并排在十呎平方的小空间里,床单最起码三个月没换了。房间里仅有的家俱是一张小茶几,几乎连放行李的空间都没有。我们行李中包括一个血小板凝集机以及要送给天台医院的血液机。
走遍世界,我从未见过像中国船上那种完全“不堪使用”的厕所,它是男女混用、臭气四溢、排泄物直涌到厕所门口,一看到厕所的模样,我马上限制自己的喝水量。
晚间我爬上卧铺,赫然发现床上爬满蟑螂,这怎么睡得着?幸好离开“疾病控制中心”前,我准备了安眠药,原是打算应付时差用的,现在我决定赶快服下,否则一夜都别想睡。
第二天我们在浙江省东边一个小港口下船,因为安眠药效未退,我始终没搞清楚那个地方叫什么。我们四个人上了车,在蜿蜒的山路中开了好久,愈攀愈高,终于抵达天台山。
一九八七年时中国大陆汽车很少,沿途我们必须与自行车、板车、拖曳机与行人争道,简直寸步难行,因为行人挤到我们车旁,鼻子贴着车窗,探头探脑地往内瞧。天台山居民从未见过白人,我终于尝到在动物园里被人围观的滋味。
隔离治疗降低死亡率
到了医院后,我们戴上帽子、面罩,换上消毒衣后就开始参观病房。我们的向导说:“一楼所有的病患都是‘肾异常出血热’患者。你们要看哪一个阶段的病人?”
“肾异常出血热”患者通常分为五个阶段,很自然的,我们说想先看第一阶段的病人。
正当我们打算前往病房时,突然有人叫我们让路,回头一看,一个病人全身僵硬扭曲,由医护人员搀扶着缓缓前行。这就是中国,轮椅是负担不起的奢侈品。
我们走进第一间病房,向导说:“这是第一阶段的病人。”
所有的病人都有“肾异常出血热”初期病征:高烧、两颊热烫、眼睛浮肿,嘴巴与腋窝出现瘀斑,这是患者血小板功能受损,小量出血所形成的。
第二个房间是第二阶段病患,全部陷入休克状态,包括我们刚刚在走廊碰到的那个病人。第三个房间是第三阶段病人,肾脏已经失去功能。
第四、第五个房间的病人则是已经进入恢复期,有些第四期病人的肾脏功能仍有些异常,但是第五阶段的病人就相当稳定。
我从未想过这种情景—一整层楼全是“肾异常出血热”患者!不过,我也敬佩中国医师的专业,他们迅速诊断出病人的病情,分阶段隔离治疗,大大降低了死亡率。
当晚,院方招待我们在天台山一座古老寺庙吃斋饭,虽然每一道菜都有个荤菜名字,外型也做成鸡腿、猪肉、鸭胸肉的样子,却完全是素菜。
麦科明克是个老饕,埋头猛吃。饭后,我们散步回去住处,经过寺庙的厨房,我们探头一看。
两只老鼠正鬼头鬼脑地奔窜。
当然,佛教徒是不杀生的,包括老鼠在内。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今晚的菜肴里,不会出现非洲的鼠肉大餐,我只希望这些和尚处理菜肴时,消毒得够干净,让我们没有感染汉他病毒之虞。@(待续)
摘编自 《第四级病毒》 商周出版社 提供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