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病毒学家与致命病毒的战争(3)
我们的工作不只是调查疫情、研究预防措施,还要消除病媒源老鼠。我们成立了一支老鼠调查小队,除了坎迪外,还有从美国派来的哺乳动物学家亚当‧奎普(John Krebs)。
据传几年前,奎普的老婆和一个嬉皮跑掉了,或许如此,他和老嬉皮作风的坎迪完全处不来。
坎迪的嬉皮作风包括头顶秃了,就以满脸胡须来补偿;酷爱冒险,急于发现他从未见过的老鼠新品种;对田野工作永不疲倦,可以躲在树林里数天,只为抓一些老鼠来化验有没有病毒;也包括对任何新鲜文化都极感兴趣,尤其是热爱本地食物—棕榈油烹煮的米饭配上花生和鱼酱,洒上大量本地特产的皮里皮里(pele-pele)红辣椒粉,他百吃不厌。
这样一个潇洒不羁的人,似乎触怒了奎普的神经,总是对他挑剔不已。尽管如此,坎迪还是完成了许多令人敬佩的成果,他对本地老鼠数目的估算、分布区域,尤其是和人类接触途径的研究,都使我们对本地拉萨热病的扩散途径,有了比较清楚的图像。
他对老鼠研究之精,让当地居民都谑称他为“阿拉塔博士”—克里欧语“老鼠博士”的意思。
不管他多么努力,坎迪就是无法说服奎普接受他的研究结果,奎普对坎迪的仇视愈演愈烈,天天留备忘录指控坎迪工作不力、捏造数据。
我和坎迪并肩工作许久,知道这些指控不实,相反的,我从未见过任何研究者比坎迪更小心、更重视数据的准确。
我一直不知道奎普的毛病在哪里,后来才听说他的研究成果一直没法发表,再加上对坎迪原本就有的不满,于是爆发成这个样子。这些情绪虽可理解,但不可原谅,毕竟许多人性命系于我们的研究。
《啊!拉萨,坏东西》
除了应付内部问题,我们还要面对不同文化的人情世故。每当老鼠小队要到村里放置捕鼠器时,就必须先和村里的人充分沟通。
这个工作通常都落在坎迪身上,他的高度说服技巧能让村民充分了解,如果有谁放走那些老鼠,谁就是疯了。
鼠队研究计划有三个重点:村内哪几种老鼠最多?每一户人家平均有多少只老鼠?这些老鼠中有多少带有拉萨病毒?
我们先将每一户都编号,绘制地图,坎迪再根据地图上的编号随机取样。到村落捕鼠的时候,我们总是开着一辆黄色的铃木卡车,车身绘有拉萨病毒的辨识图像,那是一个圆形病毒,里面圈着一只老鼠,还有一个非洲缩小图,大老远,人们就认得这个图像。
后来只要我们开车经过村落,人们就会唱《啊!拉萨,坏东西》,这是当地卫生教育单位推广拉萨热病防治做出的社教歌曲,还登上了畅销排行榜前十名呢!
鼠队进了村子就开始搭营,两个帐棚,一个用来住人,一个用来关老鼠。接下来,队员就到抽样出来的家庭放置捕鼠器,捕鼠器分两种,一种会杀死老鼠,一种不会,后者是用来捕鼠作化验的。
通常我们每家放十个捕鼠器,第二天,再去收老鼠。死鼠放入塑胶袋焚毁。至于活鼠,我们设计一种捕鼠器可以连接塑胶袋,一打开捕鼠器,老鼠就窜进塑胶袋,里面摆满沾了麻醉药的棉花球。
一等老鼠昏死过去,我们就一一抽血检查拉萨病毒与抗体。一旦确定那一只老鼠带原,就在解剖后留下它的器官供分离病毒用。所有我们搜集来的资料,全部输进电脑资料库中。
基林赛被关进塑胶隔离室
为了了解老鼠如何传染病毒,我们到罹患拉萨热的病人家中捕捉老鼠,拿来和家中无人罹病的老鼠比较。
我们想要知道灭鼠是否让罹病率下降了,这个部分的研究由“疾病控制中心”一位英籍研究员狄克‧基林赛(Dick Keenleyside)负责。
他样样都好,只有一样毛病,就是怕死了拉萨病毒,每天,他一回到实验室就抱怨喉咙痛。这样的恐惧并非不合理,毕竟他天天和老鼠接触。终于,他由伦敦转机回美国时发生了恐怖经验。
显然,他在飞机上和乘客聊起了在狮子山共和国研究拉萨病毒,一踏进海关马上被谨慎、恐慌的英国移民局官员扣押起来,送去科伯‧伍德医院检疫。
这个古老的医院有一个塑胶隔离器,是用一个不透气的大塑胶罩子,连床一起罩起来,任何有传染病嫌疑的病人,都要送进去做检疫。
对基林赛而言,这种隔离检疫完全不必要,因为拉萨病毒不会透过空气传染,但是英国海关既然花了那么多钱搞了这个东西,舍不得不用,所以一些从非洲回来的旅客,只要抱怨头痛或轻微发烧,都会被关进去几天。
基林赛抗议说他根本没病,但没效;要求海关与“疾病控制中心”联络,没人理他;他甚至搬出“人身保护法”、“大宪章”都没有用。
“人身保护法”是英国在十二世纪通过的法律,意在限制国王违反正义滥捕人民,这是英国最神圣的法律了,还是挡不住海关官员。
一直要到“疾病控制中心”的检疫部代表和英国方面通了电话,确保基林赛没有危险,他们才把他放了出来。看来,面对致命的传染病,不是只有非洲人才会迷信、失去理性。
设路障成为全民运动
我们的麻烦不光是拉萨病毒,还有动荡不安的政局,这也是我们在非洲走到哪里都要面对的问题。
狮子山共和国的动荡泰半来自两大族群:蒙地族与泰恩(Temne)族的长期仇恨。蒙地族分布于东部与南部省份,泰恩族则在西部与北部省份。
狮子山共向国的两大党也以这两族做基础,因此表面上看来是政治争议者,其实骨子里还是两大族群的冲突。
一九七六年底七七年初的大选,全民议会党(即泰恩族的党)的领袖史帝芬(Siaka Stevens)选举舞弊,径自宣布为总统,将当时的总统逐下位来,引起了尔后各地大小不断的冲突,有的冲突非常靠近东部省首邑卡尼玛与南部省首邑宝城。
以蒙地族为主的卡尼玛城人口仅二万五千人,一次武装冲突死了十二人,开始实施宵禁,晚间六时以来就不准离城,宵禁措施触怒了泰恩族掌权的政府。
当时我们刚开始研究计划,足足四、五个月的宵禁让我们工作倍增困扰。我们经常在外出时碰到路障,有的是军人,有的是中央政府的,还有的,根本搞不清楚是什么来路。
临检者有的全副武装却一身酒气,对司机索贿的兴趣远大过政治考量。乱糟糟的局势,让任何有枪杆子的人都借机掠夺。
政治僵局终于在一次激烈冲突后解决,蒙地族与泰恩族的武装部队在宝城展开激战,三百多人丧生,绝大部分是蒙地族人。
两边人马坐下来谈出一个折衷方案,既然总统来自一个与泰恩族结盟的小部落,那么两位副总统,就一个蒙地族、一个泰恩族。停火协议达成后宵禁取消,但不表示路障就没了。
路障已经成为生活一部分,你永远不知道哪天出门在什么地方会碰到路障,有的是当地司令官下令,有的则未经任何人允许,想设就设,设路障变成全民运动。
有时我们会碰到几个毛孩子在路上摆个路障、地上挖个洞,然后等在路旁,一有车子经过,他们就跳出来要你留下买路钱修路。这就是狮子山共和国教育下一代的方式!@(待续)
摘编自 《第四级病毒》 商周出版社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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