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一阵子,大家在池边各自觅地休息。芷玲等三女生在烤架旁的大石块上倚背坐着。复秋等坐在另一块大石上聊天,正询问张立诚准备去当修车匠的事。
“小张,你对车子了解可多了,不论什么车子,远看之下都可猜得出来车名,真不简单,我觉得你走对了路!”复秋说。
“未来汽车这行业吃得开,随着经济发展、社会富裕,更多的人都会开车子的,你瞧着吧!修车业可是前程似锦呢!”建南附和地说。
“人各有志,这可是我自己选的,没得埋怨!”有着一张方脸的张立诚说,“想想每天都得钻在车底下,做一个‘黑手’的,才不是一件好工作呢!比起复秋以后当医生,修车算什么!”
“不要小看自己,瞧我最多还不是当个中学教师,你以后赚的钱绝对比我多,可能也不会低于医生的行业呢!”建南说。
“小弟,你有没有想过未来?”复秋问婉如的弟弟中天。
“我没想那么远,不过看到父亲那样子,心里也很想当医生……”
“那么我们以后还可能是同行呢!”复秋高兴地说。
“姊说要当护士,我不太喜欢,当护士很辛苦啊!”中天不忍地说,“我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往后让爸妈和姊姊过舒适的生活……”
“好小子,你说对了!我看你会做得到的,加油吧!”建南拍了他肩膀一把,又问:“中天,你踢不踢足球,我们每周都在阳明国中操场踢球,哪天来参加吧,我看你身材蛮健壮的嘛……”
四人仍躺在大石上小憩一回,那边三个女生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原来又在谈那些流行的玩意儿。
“现在市面上开始流行那种小小的有带子皮包,可交叉带在身上,我觉得很可爱,戴着走路应该很秀气的……”芷玲说。
“找一天去阳明戏院旁的店看看,要不然上西门町去也可以。”怡芳回答说。
“我对流行不太在意,咱们其实穿什么戴什么都可以,还是很漂亮的,尤其是芷玲……”婉如不在乎地说。
“你俩随便穿什么都好看,我就需要漂亮的东西来装饰自己……”怡芳带着自卑的语气说。
“才不呢!婉如才漂亮呢!我也想赶流行,把自己装扮得更漂亮。”
三人又聊着其他,不停的格格笑着。
下午三时许,大伙儿又钻入池中游泳戏耍。芷玲这次学乖了,不敢造次。众人突然听到徐雨的说话声,原来徐雨和John也到了,高高瘦瘦的二人站在一块大石上,和大家打招呼。徐雨白皙的脸孔在太阳下晒得红红的,John原本黝黑的脸更是黑得发亮。徐雨爽朗地说:“难得找到这个世外桃源,不管再怎么忙,也要来赴大伙的约!”复秋看到徐雨和John穿短裤很惊奇,赶忙招呼他们跳下水来,两人把裤子内的皮夹放在大石上,只听“碰、碰”两声,像炸弹一样纵入池内。
“嘿!你也下水了,真不简单,真像出水芙蓉!”徐雨游到婉如身边瞅了她一眼说。
婉如突然双掌撩了徐雨一脸的水,逗得大家仰头大笑。接下来,又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大战。建南和张立诚悄悄爬上岩石,一个炸弹式跳水,把个婉如、芷玲震得惊慌逃逸。男生们也跟着玩跳水游戏,一池皆是白白的泡沫。
芷玲不甘示弱也跳到岩石上,只见她用手捏着鼻子,美妙的身躯“碰”的一声入水,一头秀发散在水面四周。
John心想:这群人还蛮有意思的!黑眼珠不时扫向婉如和芷玲。徐雨站在池中突然大声地说:“告诉各位好消息,John的乐队邀我加入,发展中文抒情摇滚歌曲,大伙正着手编制《我们》这首歌了。”
一伙人听了,爆出西部片红蕃式的叫嚷,以示祝贺,复秋突说:“洋人有戴桂冠仪式,咱们没桂冠,浇水的也可以!”说着双手掬起清水浇到徐雨头上。一下子又是一场激烈的缠战,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建南肚子又饿了,跑到烤架旁加些木炭,准备继续烤肉吃。徐雨和John挑了自己喜欢的猪排和鱼排放在炉上,不久又是香气扑鼻,大伙围着吃了起来。剩下的肉类、玉米等全部上架。
建南打开了收音机转了几个台,找到一首Rod Steward以特别沙哑声音唱出的“Young Turks”,那种活泼带着生命力的旋律,叫男生们在岩石上随着音符扭舞著身体来,听到“Young hearts be free to night.Time is on your side”时,大伙附和着高声大唱,仿佛在生命的黄金时刻,时间也站在他们这一边。三位姑娘在另一个石块上也跟着唱,柔软的娇躯也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一曲才完,又播出NeilYoung的好歌“Heart of gold”(“金心”──高贵纯洁的心灵),只听这位歌坛怪杰用那特殊的语调唱着:
I want to live, I want to give
I’ve been a miner for a heart of gold
It’s these expressions I never give
That keep me searching for a heart of gold
And I’m getting old......
尽管音律和歌词都显得历尽沧桑的心酸,但那种对“纯洁心地”无悔的追寻,令人不由得心灵起了震撼。徐雨乐得高呼:“We are all rock’n’roll kids!我们都是听摇滚乐长大的!”
玩到傍晚,徐雨和John浑身还湿湿的就先走了。芷玲她们已备好一套衣裙,躲到岩石下换装。不一会儿,三个肤色健美的丽人儿冒了出来,男生吹起口哨欢迎她们。三人还用毛巾擦着头发,梳头照镜的。
大伙儿一路有说有笑的走下山去,将近七点时才走到故宫搭车回士林。
五、庙口前的思想家
用完晚餐后,复秋跟建南和徐雨坐在庙口舞台阶上聊天,偶而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与车。
“瞧!你老爸的轿车在那里呢!”建南手指廿公尺外的一辆车,徐雨冷眼一瞧,视若无睹。
“徐雨,看你对你老爸似乎太冷漠了,父子关系不应该这样啊!”复秋似乎在探询地问着。
“如果我老爸能像你老爸那样就好了!这事我憋了很久了,就说给你们听吧。我一直觉得军人应有军人的本分,但他尽在做一些不是本分的事。”
“不是本分的事?”建南好奇的问下去。
“……也许我没资格说自己的老爸,但我真希望他能上进!”徐雨略为迟疑一下才说,“你们知道吗?我老爸常常去外地出差,原来都是去逮捕“嫌疑犯”,不是普通的那种,大概是抓那些政治异议份子或所谓的匪谍之类的。有次我跟他说,这可不是军人的任务,他骂说小孩子多管闲事,但他道出他隶属警备总部,工作任务就是抓危害社会的坏份子。他还辩说,台湾这地方还处在戒严中,为维护社会安定必须设置情治单位云云。”
“‘戒严’这词常听说过,是什么意思呢?”复秋问。
“从五十年代起我们就一直生活在戒严中,照理,一个戒严的国家是处在战争的紧张状态下,人民生活就得像战时一样,但是现在台湾又是民生安和乐利的,那可看到戒严样。”徐雨说。
“那么所谓的紧张状态应是政府刻意制造的,如此可以继续戒严,方便国民党的统治。”建南推论说。
“应该没错,五十年代和快八十年代了,这卅年的社会变迁和经济差距可真大了!”复秋也补充着说。
“你们猜猜看,这些年来,台湾最感到戒严气氛的是那一年?”徐雨问了一个怪问题,复秋和建南想了一会儿,答不出来。
“我自己的体会是老蒋去逝那个月吧,那时候整个社会都被迫去过清教徒式的生活,电视上常见的嬉笑怒骂节目霎时消失无踪,真的很像‘戒严’了,我那时连弹钢琴、吉他都被老爸禁止呢。老蒋逝世那周,老爸几度哭得死去活来,即使死了最亲的人也不见得这样!整整一年,他都披麻带孝的。我记得那时他还警告我说,老总统死后,台湾会很危险,中共将蠢蠢欲动,目前最重要的是巩固新的领导中心,他的意思是接受小蒋的继续领导,说到最后他还夸说未来的任务更繁重了。”
“看来你爸可是蛮效忠领袖的呢!”建南说。
“说真的,那时我们这些中小学生可惨了,没有电视上的娱乐节目,大家只好多K书了。你知道吗,那个月我利用闲时间又读了一次三大册的《西游记》和一本棋谱呢!”复秋说。
“我没有去查人口数据,但是老蒋去逝是四月初,女人十月怀胎,那么就是二月份了,1976年2月间,应是这几年来新生婴儿人数最多的一个月了!”徐雨边说边算着手指头,复秋和建南看了莫不莞尔。
“徐雨,难道你不怕你老爸知道你持这种‘异端邪说’﹖”建南敏感地问道。
“在家才不跟他说这些﹗”
“徐雨,说真的,你的家庭背景很特殊,怎么会有如此不同的思想﹖”建南追问道。
“大概摇滚乐的影响最大吧,记得我们刚认识时说过,摇滚乐的本质就是热爱自由,另外和美国学校的学生交往,好像更深地认识了人家的宪政体制,我也曾就美国和台湾的政治现状和母亲多次讨论过,她承认人家的体制比我们要好得多。”复秋和建南都觉得徐雨在这方面似乎比他俩更早熟。
三人静了下来,把目光移向过往的行人。
想到复秋不久前提到书本,徐雨突然问建南说:“水牛,你最近又看些什么哲学书籍?”
“老嬉皮介绍我看新潮文库的书,那本《罗素传》很有意思,总觉得人家的生活经验很充实,相比起来,我们的生活好像一片空白似的。为了买到便宜的书,我有空就到旧书摊去,……”
“那地方听说常常可买到什么Playboy、Penthouse杂志呢!”徐雨话中带刺。
“上个月,我在那儿发现一些便宜的英文小说,有些还是色情的呢!买回家很认真的看着,几乎每个生字都查字典,倒学了不少的生字。”水牛不予理会地说。
“John那儿我也看过,他们那群人家中多的是这类名堂的东西。”
“真的可改善英文的话,我也想看看。”复秋心动地说,徐雨嗤的冷笑一声说:“才不要看那些没营养的,不如买一些文学类的英文小说,不要太厚,慢慢读起!我那边有几本,我读过了,生字也查过了,可以借给你看,那本《Catcherintherye》(麦田捕手),薄薄一本,很好的小说,可以从它开始。水牛啊!搞不懂你心里想什么,听说你中文黄书看很多,现在又搞英文黄书,这也不太好吧!”说着用谴责的眼神瞪了水牛一眼。
建南红着脸未作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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