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片刻,大家吃着盘中的蜜豆冰。
“我们何不找出最贴切的形容词或词组,来形容今晚这部电影呢?”一向爱玩的芷玲说。
“这些男女主角们所作所为,用‘无头苍蝇’四个字来形容,不错吧?”建南想了想说,搞得大家都笑了。
“嗯,还不错!就像没有目的的人生胡乱碰壁的,我认为‘徬徨少年时’也许好些!”徐雨说。
“也不错!我想用‘飘泊的灵魂’不知怎样?”芷玲说着,复秋不禁冒出:“好像蛮有深度的!”大家又笑了起来。
婉如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心狂野”,怡红则说“十字路口”,轮到复秋时,他说:“哇塞,‘我心狂野’多么贴切的字眼!这岂不是好话说尽了,还有什么好词,我没有任何idea!”
建南突代复秋提出了一句“迷途羔羊”。徐雨皱眉说:“这太过宗教性了吧!”芷玲也说:“这样说的话,不如用‘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了!”大伙又笑了一阵。
建南脑筋一动,想起逗一逗大家的点子,于是说道:“这批人简直是‘一貉之丘’(还故意错念成‘一洛之丘’),迷途于人生的道路。”
说得众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怡芳说:“这什么话,听也听不懂的!”
“水牛,难道你说的是‘一丘之貉’吗?”徐雨费了一大把脑筋才猜着说,建南装成不好意思的点个头,简直把大家笑翻天了。
“林建南!真败给你了!”芷玲尖声叫道:“你的国文真菜,我已注意到你读错了不少的字﹐诸如‘棘手’读成‘辣手’、‘忐忑不安’读成‘上下不安’、‘海市蜃楼’读成‘海市唇楼’,我看你的国文得从幼稚园重新学起!”
“水牛,你是故意逗我们的吧?”复秋一脸怀疑地说。
“我的国语底子差,要怪小学的国文老师常教错发音,习惯成自然,你们饶了我吧!”建南难为情地说。
“水牛,下次再胡言乱语,小心由你请客!”芷玲得寸进尺的说。
一下子又哄了起来,直说往后有得吃了。
闹了一阵,蜜豆冰也吃完了,六人沿着中山北路五段走回家。三男生走在前头,高瘦的徐雨和矮小的建南走在复秋的两侧。三女走在后头,芷玲居中,婉如身材比起其他二女都要高些。走到福林路口,右侧的庞大的士林园艺所和蒋家官邸一片黝暗。离福林路口不远的中山北路上就出现了那家浓Cafe,外边招牌霓红灯还闪烁发光。徐雨拉开门探头进去窥了一下,只见一个长发女生拿着吉他正唱一首校园歌曲,座席上黑压压的看不清有多少顾客。一伙人又走到了中正路口,复秋看到那家福乐冰淇淋已经打烊。打自念高中起,他们就常来上门光顾。建南有时付不起钱,都由自己或徐雨请客。沿着福乐往阳明山方向走不远,就有二家大花圃店,他们常坐在入口的圆形喷泉旁边聊天,水池内种着朵朵银白色的睡莲,清纯洁白。徐雨喜欢花卉,各种类的花儿,他都叫得出名字来,这种博学,令水牛和他都非常的惊讶。
回到家门前,婉如的脊背一阵发凉,一种又被盯上的直觉。于是在黑暗的客厅中掀开一丝窗帘,窥见徐雨父亲徐强站在黑暗的小阳台上,显然他一直看着徐雨陪着她走入巷内来。她心中感到不安。许久以来她已注意到这个人阴森森的眼神似乎一直在背后跟随她。附近人家悄悄流传这个人干的是特务工作,早上常见一辆黑色轿车在巷口处等候。徐雨母亲偶而到她家走动,婉如注意到徐雨的长相、身材几乎完全和母亲相似。
走进屋内,即将升高一的弟弟中天正在帮父亲洗澡,水声在幽静的屋内清晰可闻。母亲已累倒在床上打呼。婉如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凉风阵阵吹来﹐她一头倒在床上,手臂垫在头下整理着心头起伏的思绪。
她的心思一下就集中到徐雨身上,又联想到常和徐雨在一起的菲律宾侨生John。
虽说两家相距咫尺,她开始和徐雨熟识起来也是在高三上学期。高一上学期,徐雨一家才搬到巷内的住所。在士林中正高中他们同届不同班,徐雨高瘦的身材加上天生的潇洒神态,早已是校内女生无聊时闲扯的话题,但他却对女生爱理不理的,也不是那种摆出一付高傲的嘴脸样,而是很有礼貌的绅士态度,却从不和女生多说话。后来她也注意到,不论在校园或家中,从未见过徐雨和那一个女生有过密切的交往。
徐雨搬入巷内不久,自然注意到婉如和他穿着同样的卡其校服,两人几乎常常在同一时间踏出家门走向学校,往往一前一后的却从不搭腔。倒是婉如一直心想着他能主动跟她开口,一路聊天上学,但徐雨却毫无动静,这种情况维持到他俩上高三为止。
有一天,徐雨拿了一件坏了拉链的牛仔裤前来敲门,请她妈帮忙换修。
婉如在往后的三天,用她的纤手十分细心地补好,才送到徐雨家去。
大白天里,徐雨父亲一向不在家,徐雨请她进门,感谢她的手工,并要付钱。婉如拒绝了,心中呐喊着:我可是心甘情愿的。
婉如本想转身走出,双脚却不听话,又长又大的眼睛望着他家的钢琴和音响设备说:“这就是你放音乐的音响了?”秀脸露出羡慕的表情,“我时常在门外听着你放的音乐呢!而且也喜欢听你弹吉他,那首‘禁忌的游戏’弹得真好!”
“咦!想不到你也喜欢音乐!”徐雨有点诧异。
“还有,你弹的钢琴曲,真好听!我想学都没有机会呢!”
徐雨请她坐在沙发上听唱片,说着站起来去唱片架上挑出一张滚石合唱团的唱片说:“滚石可不简单,有些抒情歌曲唱得真好,这张专辑内有一首‘Angie’好听极了。”说着把唱片放入看来很名贵的唱机上,四个喇叭传出清脆的音响。
如泣如诉的歌声和乐声阵阵传入耳中:
But Angie, I still love you, Baby,
Ev’rywhere I look I see your eyes.
婉如望着徐雨玉树临风的背部,心头甜甜的,心想如果徐雨也用那种呼唤“Angie”的深情来呼唤自己,那就太美了,一下两颊绯红。两人静静地听着,感人的旋律绕梁。曲罢,徐雨又放了两首凄凉感人的“As tear goes by”和“Ruby Tuesday”。
从此以后,婉如就常上他家听音乐,偶而更进一步谈起两人都喜欢的《红楼梦》来。这时她首次注意到徐雨父亲在场时总在暗地凝视着她。
有一次,徐雨问她有没有读过《茵梦湖》,说他就喜欢那种有着淡淡哀愁的作品。
徐雨说,有一首歌满配合那个心境,于是选了张唱片,放出那首迷人的老歌“Those were the days”(往日情怀)。在轻快的节奏下,一个女生优美地唱出:
Just tonight I stood before the tavern.
Nothing seemed the way it used to be.
In the glass I saw a strange reflection
Was that lonely woman really me?
Those were the days my friend
We thought they’d never end.
We’d sing and dance forever and a day.
La la la la la la la
..............
在淡淡的愁怆氛围下,徐雨陷入深深的暝想,婉如闻那份伤感的乐声不禁热泪盈眶。徐雨望着她长长的睫毛,眼中出现异样的表情,温柔的手轻抚她抽泣颤抖的身子。
两人默默无言地坐着。徐雨看到母亲苍白的脸孔露出楼梯口,瞬即消失在楼梯间。
高中毕业前,表面上两人已熟识成了朋友,但婉如心知肚明,他俩并未达到别人想像中柔情蜜意的关系。
经过漫长的思索,婉如列出徐雨冷淡的种种可能原因,包括:升学压力、太过专注于音乐、男生情感发展较迟钝、自恋的洁癖症等等,后来又发现那个菲律宾侨生John和徐雨接触频繁,两人都是喜爱音乐的家伙,她又胡思乱想地以为两个男生之间存在一种难以理解的暧昧关系,有一天她在报纸的标题看到“同性恋”三个字,平时她也看过类似的新闻,但是不知怎的,这一天这三个字显得特别地刺眼,内心里竟从此生出“徐雨是个同性恋者”的信念,于是长久以来芳心内存在着有关徐雨的谜团获得了合理的解释。
大专联考前一、二个月间她对徐雨的绵绵情思逐渐冷却下来,但是外表上,两人可以毫无顾忌,亲切地聊着天。
(待续)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