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搭电梯到自己住的高楼顶层。爬上最后几级台阶,打开窗户,然后跳下去。她看见水泥地上的斑斑点点飞快地冲向自己。她无数次地想像这个画面。但是当露丝薇塔‧帕朔莱克真的坐电梯来到顶层时,她带了照相机。她打开窗户,把相机对着下方拍了张照片。然后她撕碎了照片,又用线把碎片缝在了一起。
我很高兴自己还活着
“这种纸上谈兵的自杀,”帕朔莱克说,“我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而真实的自杀,她也尝试过很多次了。有一次她儿子在最后关头发现了她。对此她无法原谅自己。“那时候我是在为自己的精神生命斗争,而今天则是我的肉体生命,”帕朔莱克说,“这真的很疯狂:现在,我患了癌症,却第一次有活下去的念头。”她甚至还在上钢琴课。桌上除了开瓶器和一本西藏的《中阴闻教得度》,还有一些笔记纸。“我还想学贝多芬的<给爱丽丝>,但是也许时间不够了。”
癌症已经折磨她两年半的时间了,几个星期前,她搬进了临终关怀医院。“这里的人都很好。我很享受自己还拥有的每一天,”她充满感激地说,“而我是因为偶然才能来到这儿的。”在露丝薇塔‧帕朔莱克的病人意愿书上写着,她不希望靠插呼吸器维持生命。而在一次手术中,她的病人意愿书太晚送到医院,人们已经给她接上了管子,就是她最不希望的那样。当她恢复知觉后,一位医生来向她道歉。但是她对插管子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对医生说,您不用道歉,我很高兴自己还活着。
瘦弱、驼背的露丝薇塔‧帕朔莱克坐在轮椅上,左手拿着一支烟,右手抚过灰白的头发。她从钱包里翻弄出自己的残障手册:“看,我原来是这个样子。”照片上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头发笔直地向上梳。这是多久前照的?十年前?她摇摇头:“不过是一年前吧。”
我没有权利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的生命里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童年时被忽视,在孤儿院长大,在学校里被老师完全放弃,在工作中从来没有真正如鱼得水过,被丈夫侮辱,对孩子失望 。“我这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实现,我没有什么可炫耀的。”但是帕朔莱克已经不再抱怨任何人,甚至是她自己。“这辈子我学到的教训是,我没有权利结束自己的生命。下辈子我要学着做个有用的人。”她47岁,身体向来不是很强壮,但是过去几个星期以来,她粉色的紧身裤总是从瘦弱的双腿滑落。
“打起精神来,你会好起来的。 ”一位旧识不久前对她说。这对她来说就像是给了她一巴掌。“何必这样虚伪。我知道自己要死了。”有时候,就像昨天夜里,腹部的疼痛会提醒她这一点。这时候护士卡伦就会来把吗啡滴注的剂量调高到每小时0.9毫克。开始时,帕朔莱克对吗啡还心存恐惧。“我以为它会让我上瘾或是意识不清。但是现在我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卡伦告诉帕朔莱克,如果她感到疼痛,可以按下按钮来自己设置更多的剂量。卡伦说完她就去看隔壁房间的病人了。
打开窗户让灵魂离开
一天早晨,穿着黑西装的葬仪社职员快步推着一口棺材经过铺着地毯的走廊,路过了隔壁的房间门口。这总会发出一种声音,嗖嗖的。
帕朔莱克问:“有人死了吗?我听到有棺材经过的声音。”帕朔莱克今天也在等葬仪社的人。过了一会儿,他来了,穿着黑色的外套,带来了各种讣闻专用的信纸。帕朔莱克想要通知大约20位朋友和亲戚她的死讯。她要亲自写讣闻。从覆着透明封套的各种图案中,她选了画着柔和绿色林荫大道的那一种。
葬仪社的人说:“您有什么话想加在上面吗?”——“爱是一切的答案。”帕朔莱克毫不迟疑地总结了她的一生。“还是您觉得这么说太夸夸其谈了?”她和所有曾经发生不愉快的人都和解了,最近一段时间,她从各方得到尊重和善意,感到非常幸福,尤其是在临终关怀医院里。
葬仪社的人并没有任何异议,后来确定的文字是:“在某年某月某日,我回家了。 ”帕朔莱克口述到。她抚摸着纸上的林荫道,树林的尽头消失在一片阳光里。“就是这样。只缺时间了。”
帕朔莱克补充说,她死了以后,要在她的房间里再逗留24小时。“窗户要全部打开,好让我的灵魂离开。”现在她夜里常常醒来。她会点燃蜡烛,听听音乐,喝杯热茶,制造某种冥想的气氛。害怕死亡吗?不,她不怕,只是怕疼。疼痛有时会突然袭击。
到增加的吗啡剂量起作用之前,总是有那么一会儿。这一会儿的工夫,帕朔莱克总觉得像是疼痛在剪碎她。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脏和脾脏,充斥在腹壁外侧。几天前她第一次摸到这些肿块,吓了一跳。这以后,她常常用手触摸这儿。“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事实。但是我心里有什么在抗议说:不,会有奇迹发生的,会突然痊愈的。”为此,帕朔莱克立下誓言:“如果我真的痊愈了,我会在临终关怀医院做义工。”
摘自《死前活一次》大块文化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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