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七○年代中期的豪华宅寓,十层楼的建筑,配有电梯,是当时南斯拉夫现代化的象征,但米洛塞维奇上台后认为现代化意喻反暴政、反独裁、自由市场经济、民主选举、言论自由,于是转而保守。
霸权统治、国境封锁、人身自由箝制、经济宰控,国,显得苍老,基础建设不足,都市无美化,建筑斑驳,人穷,眼无神、发不丽。
米洛塞维奇被捕后的一、两年,各国欲独立,彼此拉扯政治版图,内战不断、冲突不减,政治之军是唯一,民生、社会、经济在民族政治之前只是无谓尔尔。不过,又两、三年,各国看到欧盟经济猛飞,便暂置政治、种族、宗教议题,不独不统不武,维持现况,发展经济、促进观光、提升体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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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标准南斯拉夫人,曾看过社会主义的集体和平,也看过资本主义的私产和平;现在的她的政治归类是克罗埃西亚。
她的儿子曾是独裁军队将领,杀人不少,政敌遍地,她能住进这栋楼,靠的是儿子效忠暴政,但她知道,那不是儿子的本意,他只是投机顺势,要在社会生存。
一九八九年三月,空气厚重,她自我安慰这是地中海湿气所致,其实,心中有底,非也,是因基础建设不彰,灰尘、垃圾、微粒、悬浮物过量使得空气不轻。
儿子如常至政府军上班,她与媳妇、孙子女守家。
她偷偷打开祭坛,点了香,颂读圣经,那是希腊文新约,读之不在求意解,希腊正教视之为咒,是朝向天堂、圣父、圣子的神咒。她总偷偷为之,不让儿子难做,她曾想弃舍,但心里对现实的不信任感让她离不了。
她颂念犹大书,第24、25节,“上帝能保守你们不至于跌倒,使你们没有缺点,能够欢喜地来到他荣耀的面前,这位独一无二的上帝,借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拯救我们,愿他得到荣耀、威严、能力、权柄,从万世到现在,直到永远,阿门!”
每次念着“阿门”,她便祈求神迹降临,她想在上天堂前,至少看到国家和平。
她乍闻枪响,却没有人尖叫,整栋寓宅,上百人,无人惊恐。
媳妇唤着儿女的名字,只有女儿回应,儿子呢?她先是轻松寻找,房里、客厅、走廊、楼梯间、楼上、楼下,没有。此时又有枪声,她探头广场,见到儿子呆立,有个年轻男子持枪瞄准,未眨眼已射击。
媳妇大吼,“民主党的!处决了我儿子!被处决了!”
刽子手是十七岁男孩,闻吼叫声,落荒而逃。
她带着孙女,跪坐圣母、圣子像前颂咒,没追随媳妇与将死的孙子。她颂约翰一书,第5章,第4、5节,“上帝的每个儿女都能够胜过世界,使我们胜过世界的是我们的信心,谁能够胜过世界?只有信耶稣是上帝的儿子的人才能胜过世界。”
孙子腹部中枪,幸好只是土制弹药,未死。
四月起,政府军大举追杀反对党人,她天天颂念犹大书,一声声“阿门”,希望为死在国土上的人开启通往天堂之路,也希望有一天,天堂能降临。
二○○八年三月,她收拾行李,将搬往巴塞隆纳,孙子在那儿踢甲级足球,收入可观;西班牙人并不视他们为米洛塞维奇的刽子手后代。
这栋楼要拆了,改建成足球场,加强与欧亚各国的交流。
新政府不补助这栋楼任一住户迁移费,在二十世纪,能住进这儿的都是依附达官显要的罪人。
克罗埃西亚政府进行政治清算,楼内的男人,有些逃了,有些被捉,她的儿子是前者,上次联络,躲在白俄罗斯,现在不知在那里?大抵要等她到了巴塞隆纳才有消息。
她与媳妇、孙女提着行李,她握着十字架回首望着它,这么结论,“也是人生。”
注:“南斯拉夫联邦”,简称为“南斯拉夫”。为塞尔维亚、克罗西亚、斯洛文尼亚、波士尼亚、马其顿及门地内哥罗等6个共和国组成。九○年代东欧民主浪潮涌起,联邦崩解,各共和国宣告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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