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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砍柴:二酉洞边一书生——关于冉云飞

【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5月1日讯】有一年,我因公差去成都,带一位仰慕冉云飞许久的朋友造访大慈寺旁的冉宅。云飞兄真是坐拥书城之中,和我俩闲聊,两条争风吃醋的狗在脚边蹭来蹭去。出门后那位朋友感叹:私人藏书两万多册,啧啧。

第一次知道冉云飞这个名字的,是买过老威写的一本记录边缘人的书,游离在主流和边缘之间的冉云飞作为“藏书家”名列书末。想不到造化厚我,能让我认识他并承蒙不弃,和他称兄道弟。多数人看到的是冉云飞有形的书城—–那两万多册藏书,可能忽视了他身上郁结的“藏书”精神。—–视书籍这类文明的载体为公共财富,并以这种财富无限制地惠及所有人为目标,反抗一切阻碍文明传播禁锢自由思想企图垄断知识的人与组织。

云飞兄生长在的重庆酉阳,那个地方虽然风景秀丽,但几百年来,几乎算苦甲天下的地方,借用本朝太祖的一句诗:“绿水青山枉自多”。四川曾有句俗话:“养儿不用教,彭、酉、秀、黔走一遭。”说的就是川、湘、黔、鄂(现在是渝、湘、黔、鄂)交界彭水、酉阳、秀山、黔江,因土瘠民贫,子弟多坚韧发奋。这个地区位于武陵山区,和我故乡所在的雪峰山区,隔着的是林密水急岩陡的大湘西,两地的语言、风俗和山水风貌近似,因为近世政治的不靖,此地多匪,民风强悍,种种似是而非的传说流到今天。

但是,津津乐道这片地区多“匪气”的人,不注意另外一个遥远的传说,这个地区曾保留中华文明的火种。冉云飞的老家酉阳有大、小二酉洞,据传始皇帝焚天下之书时,一个书生冒死将一些典籍藏在二酉洞中,躲过了秦燔。秦朝二世而亡后,这些典籍重见天日,文脉得以延续。

这是一个很有隐喻性的传说,而冉云飞在此地长大,是造化之巧。因为冉云飞多年来为文行事,便是那位秦朝书生避秦火的延续。——反对一切与文明背道而驰的“焚书”行为。

渝东湘西自古多匪,此说不假,但若不深究其原因,则停留在皮相之论。这块土地上的人为什么好勇斗狠,为什么容易落草为寇?山水之影响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原因乃此地人们长期忍受双重饥饿的煎熬—–物质的和精神的,中国数千年来多数时候草民都是如此,但此地尤甚。所谓物质的饥饿,乃多数人食不能果腹,所谓精神的饥饿,则是多数人不能上学。既不能吃饱饭,更没有仓廪实而求学的机会,那么此地子弟多数生活在贫困、蒙昧之中,容易铤而走险岂不是自然的事情?云飞兄的童年比我苦得多,他是长年饥饿相伴,而我至少能凑合吃饱饭。但童年无书可读的经历是一样的,即使有机会背着破书包进入到小学,捧读的语文、政治教科书,都是一种意识形态粗暴的诠释,几乎是对汉语之美的戕害。我读小学一年级时,“文革”刚结束一年,课本里还充斥着“文化大革命好,文化大革命好,文化大革命就是好。毛主席亲自来领导,刘某某、林某被打倒”、“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类这类内容,可到了小学三年级,被打倒的刘某某平反,课本里又有了那位刘某某领导安源工人罢工的英勇事迹。同一间教室同一个老师,短短的三年间,让一群孩子接受反差如此之大的“教导”,是多么的残酷。我的中小学语文课本,几乎就是红朝开国君臣功绩之大汇集,什么“八角楼的灯光”、“总理办公室的灯光”、“吃水不忘挖井人”、“总司令的扁担”、“长城途中的鱼钩”、“井冈山的翠竹”、“韶山的红杜鹃”、“长安街的送丧队伍”,举不胜举。一个曾有诗经楚辞唐诗宋词的民族,竟然沦落到小孩子只能接受这样教育的地步。成长时身在其中而浑然不觉,长大后蓦然回首悲从中来。云飞兄比我年长几岁,接受这种教育之毒害更甚。好在我们有幸接受了大学教育,也有幸能自己寻找别样的书来读,因此有幸能不断地稀释那些硬塞进身体的狼奶。我在他的新著《通向比傻帝国》封底推介中说云飞兄“气质是草莽气、游侠气和书卷气的混合”,这其实也是某种自我暗许,我们那片土地上读过几天书有些想法的子弟,多有这样的气质,不过冉兄表现得更明显罢了。我常在想,如果我们不能读书,不能自由地思考,不能被文明的规则约束规范,而是随波逐流,身上只有草莽气和游侠气,那么会怎样?也许就是和沈从文笔下许多男人一样,憧憬着当杀人越货的大王,或者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做一个顺民。暴民和顺民从来只隔一张纸。

几千年中国的官方教育制度,总是在不遗余力地培养暴民和顺民,就是不愿意培养独立自由的公民。云飞兄《通向比傻帝国》的主旨,我理解就是呼吁公民教育,批判暴民和顺民教育。

一个比傻帝国,基本上由四类角色构成。一类“造傻”的人,这部分人是掌握着暴力资源的人,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焚百家之书,以愚黔首”,尽可能把老百姓变傻,易于控制。一类是被愚民工程成功改造“真傻”的人,任人驱使,被人卖了还替别个数钱,这样的人太多了。一类是心里明白而“装傻”的人,他们知道那些人的伎俩,但无力反抗而装出变傻的样子来保护自己。还有一类不甘自己变傻而且反抗愚民者的“抗傻”者,他们要想办法将愚民者的忽悠术戳穿,唤醒别人,历朝历代这类人统治者最恨这样的人,想方设法要打压这类人,而那些被忽悠的人多数如被传销团伙洗脑一样,怀疑提醒者是在断他们的财路,因此被造傻者打压的“抗傻”者,往往像《药》中的夏瑜一样,被多数人视为傻者疯人。那位偷偷将书籍藏进二酉洞的书生是这类人,冉云飞也无疑也是这类人。

在专制社会里,与文明传播技术的发展相随的,总是焚术技术的版本升级。竹简时代,图书的制作、传播成本很高,天下的书籍有限,焚烧起来容易。到了有了纸张和活字印刷术后,焚书难度加大,但统治者照样可以如编《四库全书》这样的方式,辅以严酷的文字狱,将不喜欢的文字从公众的眼前剔除。等到有了电视、广播和互联网,焚书术更是复杂严密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只要焚书的制度不变,焚书的思维就不会变,焚书大业就会被一代代统治者发扬光大,比傻帝国的龙椅无非换了一个个新主人而已。几十年前,人家都登上了月球,这边厢还有人吟道:“劝君莫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 。

就在冉云飞《通向比傻帝国》出版时,他在天涯影响颇大的博客被光闭了,这个案例算是建设“比傻帝国”这个浩大工程中的一锹土吧。

──转自十年砍柴博客!(//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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