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与来世
不了解藏传佛教,就不能说了解西藏和藏人。因此,我在去印度访问西藏流亡社区之前临时抱佛脚,恶补性地读了几本介绍藏传佛教的书。结果令人丧气:密宗教义没能读进去,反而对自己的智力产生了怀疑。深邃精巧的佛教哲学,其抽象复杂的思辨,是我这个不信神的汉族俗人所能领会的吗?
几乎渗透每一个藏人的精神世界的西藏佛教,被认为是东方文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对世界的慷慨奉献是:告诉人们如何在心灵深处寻求解决问题的答案。
我不断探讨我们汉人的心灵与藏人的心灵之区别。我认为一个根本的区别是:我们汉人重视现世;从生到死,在人生这班被认为没有回程的巴士上,我们相互争斗为抢一个好座位,因为位置象征现世的利益与享受。至于下了车再往哪里去,我们俗世的汉人是不管的。
而信佛的藏人呢,他们更多的是追求来世。怀着大慈大悲的信念,他们追求一个来世幸福的幻想。
当执著于现世红尘的汉人看不破、走不出时,一些经过高深禅修的藏人却能透彻生死,来去自如。听说文革期间一个老喇嘛被红卫兵迫害,被捕后他一路唱歌,唱到红卫兵营地时突然停止,安然圆寂。他已超越了短暂人生造成的贪念与执著。
一个将要离开达兰萨拉前往美国的藏族青年,和我有过一番诚挚的长谈。他羡慕海外华人在世界上的成功:拥有财富和科技发明的荣誉。他梦想自己能到美国去打天下,以拯救他苦难的民族。他问我:为什么海外藏人不如海外华人成功?
我说,无论从移民的人数上、还是从移民的历史上看,藏人和汉人是不成比例的。况且,我们汉人的文化使我们善于在现世中争夺名利。那是你们相信来世的藏人斗不过的。如果你要去美国赚下财富来拯救西藏,那是你的选择。而我,作为一个看破物质主义的人,却会有点遗憾。因为,如果每个在西藏内地的藏人都变成沉溺于俗世的中国人,每个流亡的西藏人都为了适应世界而改变自己的心灵、成为仅有藏人面孔的美国人、德国人、印度人,那么西藏奉献给人类的:靠获得佛性来医治人类的精神创伤,这种最珍贵的东西将不复存在。
那位年轻的藏族朋友终于穿上他家乡的藏袍,遥向正在经堂弘法的达赖喇嘛默祷告别,洒下一腔热泪,怀着当年中国汉人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愿望离开了达兰萨拉。
不只一次地听说有的藏人宣称他们不再信什么佛,他们也将不再考虑来世的问题,这个世界现在是赚钱最重要。我在飞机上遇见的一个藏族小伙子就不断地跟我说怎么“make money”。看起来,这个从“十万雪山,十万江河”的高原上走下来的民族,其心灵就要和世界接轨。然而,这个特异民族的民族集体心理沉淀,会在关键时刻发生作用。
曾经有个具有反叛精神的藏人大肆发表蔑视来世、不循教规的言论。他身体力行,不择手段地赚钱来娶上漂亮媳妇、买上豪华房子。后来他生病了,即将去世时,他对他的那些在寺庙里守着青灯黄卷、苦苦修行的朋友,悔恨地说:“你们是对的。我拥有这么多的东西,但这些都帮不了我。”
到头来他还是一个畏惧来世的藏人。
还听说一些长期为中共效劳的藏人,在其晚年也开始向自己的民族和宗教回归。如任中共政协副主席的阿沛.阿旺晋美,原来一直被认为是扮演了不光彩的“藏奸”角色,现在,他有时也豁出来为历史做一些真实的见证,使得达兰萨拉的藏人开始原谅他的过去。
热地是现在仍然在嚣张地反对达赖喇嘛的西藏自治区党委副书记。他的名字在藏语中与“羊粪蛋”谐音。因此,憎厌他的藏人都在背后故意把他叫做“羊粪蛋”。据说有一次热地醉酒后大哭大叫:“我不是羊粪蛋,我是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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