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飞:一位过客对香港的观察

冉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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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4月12日讯】以前也曾来过香港,但那大多止于之类的观光。赶路、购物、会友,大有分秒必争的态势,与香港本身“鬼见愁”的生活节奏倒也契合,但就是在这样蜻蜓点水的接触中,我对香港也有一定的好感。这好感来源于交通的便捷,来源于在中环、弥敦道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深藏着一些颇有点寻宝意味的小旧书店,让我这样的书虫如入书乡之感。2008年二月应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服务中心的邀请,做一个短期的访学,前后所待时间近一月。于是增添了一些与此前不同的观察角度,借伟国兄约稿之机,琐屑谈来,供大家赏玩。

1:传媒与议员

由于中大接待访问的学者较多,学校宾馆床位紧张,因此中国服务中心与我达成协议,由我自行解决住宿吃饭,于是我便住在岳父母家中。香港的房价之贵是世界有名的,但政府对平民百姓是有所保护的。岳父母都是新移民,住在政府提供的廉租房里,虽然相对较窄,但价格低廉到大约1500港元左右,同比价格之下,大陆政府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一点,这一点不由你不感叹欷嘘。

岳父母们比较喜欢看有一定左倾向的《东方日报》,而我则是《苹果日报》的读者。《苹果日报》的时评不说了,我很欣赏,但其副刊上董桥、蒋芸、程步奎、梁文道等人的专栏,恐怕内地也罕有其匹,我是没有资格说香港是文化沙漠的,不知道有资格说香港是文化沙漠的是哪些人?即便是偏左亲共的《东方日报》上面也常有批评内地政府的抗灾不力和与奥运会处置乖谬的文章。至于每天早晨从红磡站坐到大学站,在地铁里浏览一下免费发放的《头条日报》,只是无足多道的花絮罢了。

《苹果日报》只有远观了,而且本想由着朋友之介去拜望董桥先生的,但我是个吃了鸡蛋不一定要去拜见产蛋的鸡先生的,因此便没有去。不过《开放》杂志的金钟先生因我们有通信通话之雅,而且我们是本家同宗,当然不想放过拜见的机会。《开放》杂志一直大胆而理性的对中国政府的批评,颇受知识界的好评。它对中国民主自由持续的贡献,在将来还会更加显见出来。见了金钟先生,如此笔力雄健而出了许多好书的人,原来如此低调儒雅。他与我谈到香港的许多情状,包括传媒的困境。当然也因我的提问,涉及了对不少的文化名人的评价,因繁多而不及备述。至于《开放》杂志编辑、老乡蔡咏梅大姐引领我了解诸多事情,更是自不待言。

我曾忝列成都市的人大代表,虽不是选举的,但一直假戏真做。你想我当花瓶,我就来真格的,对政府诸多措施都持批评的态度,不稍假辞色,因此尽量多地在代表中养成一点批评政府的风气。但与香港的普通议员相比,其差距也不可以道里计。我在爱民村住了近一月,因在节中,岳父的手机常接到一位叫左銮雄的议员的祝福短信,同时还看到他和另外一位议员一起合印之传单,要求提高老人的生果金(水果费)至一千元的提议。另外,还看到冯检基议员的辟谣信,并提到实现香港普选特首的愿望与决心。在他看来,不能直选特首,就会对民主自由有着很大的伤害。但大陆方面为了控制香港,却一拖再拖,2017的直选许愿,到时不知他们又会耍什么花招。

2:朋友与书店

这次到港受到许多朋友的关照,至难罄述,但有一位老先生,我却不能不提及,那就是研究右派,做了不少右派名录的武宜三先生。武先生曾在四川待过十年,以半个四川人自况,他的热情他的亲切他的言出必行,在在使我这样的晚生受益。我在中大做午餐演讲时,他约了在港的一些右派老人来听我闲聊;他古道热肠,邀我至他在天水围的家中把酒论学,带我至旺角西洋菜街的田园书屋选书,不惮繁难,真可谓恪尽地主之谊。

田园书屋此前我曾光顾过,选了不少该店所出的与中国内地有关的研究著作。这次因宋永毅兄之介,武先生带我去见田园书屋的老板黄尚伟先生。黄尚伟先生也是极热情,带我们去朗豪坊吃中饭喝咖啡后,才仔细地给我们看的书店与库存,一起攀谈他开书店的经历,实在是香港书业的好史料,待他日我慢慢写来。他选了许多田园书屋自己出的好书送我,其中有宋永毅兄、丁抒先生编的作品,也有四川周伦佐先生研究红卫兵的书,就连台湾出的巫宁坤先生的《一滴泪》,黄先生也一并送我,实在可感。不过,我自己也在他的书店也买了些如徐中约《中国近代史》(上下)之类的书,这真是一个幸福的下午。

清末诗人黄遵宪五过香港,与香港有关的诗作不少,其中最著名的当数1896年4月所写的《赠梁任父同年》七绝六首。其中香港的繁盛与地价之昂者,“连环屯万室,尺土过千金”(其五)。关于连环,黄遵宪自注说:地势如环,故名上、中、下环三环。中环是各种著名商业金融机构的所在地,这次内地在港工作的一帮朋友邀我至毗邻兰桂坊的云咸街晚餐闲谈,让我再三感到这一点。但就在兰桂坊附近,半年前还开着一家具有四十年历史的香港最大的旧书市神州古旧书店,但囿于房价越来越贵,新近搬至柴湾了。我在网上买神州古旧书店的书已经有几年了,但这次赶至柴湾付款,是第一次遇着书店老板,谦和低调的欧阳文利先生。他让我尽情选书并邀我晚宴,我就趁心目中的那些爱书人钱穆、罗香林、余光中、余英时、董桥、许定铭、陶杰等,他都如数家珍,我劝他写下来。他很谦虚地说,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再三邀他写出来,作为香港贩书史料之珍贵见证。我在神州书店买了许多书,如《香港诗词纪如分类选集》、《张君劢大陆言论新集》等,尤其是八十元得一册余英时早期所写的《民主制度之发展》,实在令我高兴莫名。岁月流转,五十年一瞬,不知余英时先生本人尚存有此书否?

香港的书店有不少,但前景似乎并那么乐观。即便经营比较的田园书至、神州古旧书店,也因诸种费用的上扬,常有左支右绌之感。正是我在港时,罗志华先生所经营的文青书店关门大吉,他在书库里整理库存时被书死,而多天之后才被人发现,引得香港文化界一片欷嘘怀念。这样的“二楼书店”——香港许多书店在二楼,可省房租——不知尚能撑持多久,惟愿我以后去香港时,还能到那些老朋友们的书店里去淘书。

3:可爱与可忧

这次到香港中文大学做个短期的研究,得以饱览中国服务中心所收藏的诸种资料、书籍和光碟,非常高兴。中文大学校园环境之清幽美丽,宽广自然,依山而建,傍湖而筑,在寸土寸金的香港,真不愧是读书向学的好地方。服务中心诸位师长熊景明女士、李永刚兄及诸同仁的耐心细致的服务令人称道,他们温和的笑容,平静细致处理的态度,在在都给我以一种即之也温的教益。昨天他们又特别邀请这两天正在中心做研究的林达女士、孔祥骅先生及家人,一起远足到鹿颈看海,欣赏郊野公园的美丽自然。香港的山多,此前是有所耳闻,但每次来去时迫,竟未曾去体验过,真是遗憾的事。以后到港,当尽量与朋友们去岛屿和郊野去体验香港的多样性与自然状况。才离尘世不久,便可入非常清净的大自然,这在中国的大城市中绝对是不多见的。据说香港的土地百分之七十是绿地,而百分之三十被划为了郊野公园(相当于美国的州立公园),让香港人有可游可玩之地,有亲近大自然的机会,这实在是非常难得的艰好举措。他们在建郊野公园时,绝不是像内地那些管理者一样,把原住民一体地迁出去,而是尊重他们的选择。比如原住民,家中有了男丁,十八岁后可修房子,建筑面积七十平米。我们鹿颈游玩的海边的路上,就看到这样一幢三层楼的小洋楼。但郊野公园的土地,不是谁都能在那里修的,哪怕你再有钱,绝对不行,只有原住民才有资格。从鹿颈隔海看过去深圳对岸高楼林立,完全将自然景观破坏殆尽,倒是这边完全是一派乡野之气,真是说不出的可爱。更加舒服的是,在这样沿着堤岸,傍着海水,依着山林的漫游中,大家可以谈天说地,论学谈人,真是难得的逍遥。

但香港这几年的变化也并不是没有可忧虑之处,特别是九七年之后,香港在政治上的逐渐内地化的倾向,这实在让人忧虑的。一个专制的大母国,对一个民主自由的弹丸之地,其牵引其制约,是可以想见的,何况官方是搞统战的能手,只有符合它专制的利益,它的渗透与箝制,是无往而不利的。我每天中午到中大范克廉楼学生食堂吃饭,都要去相当于北大三角地的学生张贴言论的地方,边吃边看。这两天看到一条大红的标语,叫“热列庆祝刘遵义同志当选全国政协委员!”——这当然是学生模仿内地的口气,讽刺中文大学校长刘遵义先生——旁边的展板上贴着《苹果日报》1月31日的一篇批评刘遵义此举的文章,标题我搞忘了,大意是刘前不久刚给前特首、现任全国政协副主席董建华授与中大荣誉博士学位,过不久刘就“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报纸便质疑此事是否有猫腻,从而损害中大的自由与品格。这样的事例,于近几年并不鲜见,比如《苹果日报》同时还指出香港大律师公会主席袁国强当任广东政协委员,也有难以说清的事体。学生能将此文贴出来质疑刘遵义校长,这表明香港毕竟还不是内地,学生还有对校政批主评与质疑之自由。但香港的大学里面这样的变化,这样向官员颁发荣誉学位,而且还有后续无法解释的“交易”(究竟是不是交易,尚难确定,但你要颁给像董建华这样的政客,就难免让人把这两点联系起来),究竟是不可取的。阻扰并推迟香港的普选和对香港的内地化,是官方专制思想在香港逐一实施之步骤,我认为香港的知识界不可不警惕,到哪一天自由完全丧失的时候再起来反抗,恐怕成本会高昂到不可算计。

中大校园里学生的活动是很多的,我除了看到他们质疑刘遵义校长之“当选”全国政协委员以外,还要求中大校园规划要为港人参与城市规划作榜样,让公民多方面参与的自己生活,让学生在这样的学习过程中,得到参与社会的经验与教益,从而使民主自由的理念在内心生根发芽。同时,还在组织第五届社会运动影展,其中影片有《人大代表姚立法》、《社区就是能源》、《当服从不再是美德》等,其他尚有基督团契、佛教学会等与信仰自由有关的活动,真可谓好戏连台。这样的活动,在中国内地的大学是相当少见的,这便是一种在师资力量与软件环境之外,真正被许多人忽视的差距。单这一点,内地的学校绝对望尘莫及,没有自由的思想,学术的中立,学生的不羁的发展,一所大学不会有什么令人心仪的贡献。但香港的大学的确也面临着考验,中文大学前校长(其实是新亚书院院长)钱穆尤其是金耀基先生这样的校长,对中大深厚的人文环境和自由思想,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希望中大的继政者要保持这样的传统。大学之大,非大楼之谓,乃有大师之谓,更应有平视或者俯看官方视阈,不为官方所羁绊之“大”,否则大学便不是真正的大学,而是没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党校”。

2008年3月6日于晚十一时成都草就

──转自冉云飞博客!(//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观点和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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