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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柔软的手在他脸上抚挲,一双辰星般的眼睛,心头一热:“是你!”姑娘蹲在地上掠了一下头发,吃惊地说声:“是你啊!”已经把他搀起来,又微笑着对两个追捕的士兵说:“我的男朋友,刚才我们一起送伤患到医院的。”男子觉得自己已被架在一个姑娘肩上,慢慢向前走着。
大雨中,两个相依的身影,雨伞下是另一个世界,无声无息……男子忽闪了一下,姑娘连忙扶住;姑娘一个踉跄,男子立刻搀起……响起了一首苏联歌曲〈瞬间〉的旋律(塔利维尔吉耶夫 曲,罗日杰斯特文斯基 词):
你不要傲视宝贵的时光
到时候你会理解光阴荏苒
像枪弹的啸声嘶过耳畔
那瞬间那瞬间那瞬间
天降的暴雨由雨点汇成
细水积成的江河长流不断
你有时几乎期望半生
苦苦等待自己的瞬间
“我叫露露,你呢?”姑娘大方地说。“我的名字叫军人。”一个声音在心里说。他头部涨痛,晕眩。“我知道你是个军人。”露露爽朗地说。“你怎么知道?”男子脑海里闪过一丝警觉,“我男朋友也是这样的。”“噢?”军人已站正了身子。“他们总是挺直的。”姑娘挽着他的胳臂,调皮地曲腰一笑。男子接过雨伞,高高地举在头上。
夜静静地,小雨淅淅沥沥,在一条小路口,柔然飘来了朗诵声:
啊!在倒下去的路口——
每一声叹息/每一次颤抖/都把心灵的十字架/竖立在自由的旷野上
在牧场上/在墓场上/在死去的土地上/在灵魂的荒草上/
在所有的历史的记忆上/在倒下去的路口/在哭泣和告别的日子/在镇压和强奸的地方
竖起来/一点点一点点/竖起来岁月的白骨/人类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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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他微微颤抖了一下,停下了脚步。“是话剧团的演员,晚上睡不着,我们经常听到的。”姑娘夜莺般的声音在耳畔响。“到了。”露露清脆地说了一句。是这里吗?男子伫立在破板门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小时前,自己曾越墙依檐避雨。此刻,门前墙上已贴了一张通缉令,他眼里飘过一丝恐惧,被搀进一个庭院,进了一间小屋,里屋传来婆婆的声音:“露露,你回来啦!可不要再出去了,早点休息。”姑娘把地上带血的布巾和纸收拾了,让他坐在床上,倒了杯水。一刹那间,男子看见了桌上一个小镜框里的军人照片。
“是这里了!?”
姑娘转身又端来了盆热水,放在脸盆架上,拿了毛巾和肥皂,用手示意了一下,出去了。
他站起来,向小屋里打量:
最普通的中国,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墙上糊着报纸,有的已经剥落;天花板是芦席,一个角坍落着……它浓缩着贫困的祖国,贫困的城市工人家庭……但因为有了一个中国军人的音容,而变得温馨美丽。
厨房此时,正传来一首苏联卫国战争时期歌曲〈寻找〉的断续小声的哼唱:
“篝火熊熊,风儿传情……飞向远方,天南地北,万水千山,一路上我把你寻找,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到,追随着你直到天荒地老,纵然是希望渺茫,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到!”
透过窗纸,一个朦胧的身影,渐渐明晰了,姑娘弯着苗条的腰,正在煤炉上的一口小锅里,打着鸡蛋……
门上发出轻声的“笃笃”,他连忙从躺靠的被子上起身。姑娘蓬乱着头发,双手端着一碗面,上面两个打鸡蛋,嫩嫩的蛋黄在玉雪的蛋白中颤动……姑娘闪耀着明亮的眼睛,歉意地站在他面前,他连忙双手接过。一股葱蒜和麻油的香味扑鼻而来,肠胃里一阵蠕动,“为什么?”他注视着姑娘眼中的血丝。姑娘撩了一下头发,“不为什么。”眼睛眨了一下,直视着他,在他面前坐下,双手捏在一起。“互相帮助吧。探亲回家吗?”军人心里一震,手里的面碗微抖了一下。姑娘不察,又撩了一下头发,明亮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我是纸箱厂女工。明天还要上班。你也早点休息吧!” 露露站起来,看了他一眼,扭动了一下腰肢,转身,掩上门,无声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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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的白雪地,松木椽子的板屋。屋里,烧着柴堆,年轻女人,鹅蛋形的脸,给孩子套上厚袄,从锅里盛起汤泡面,上面两个打鸡蛋,嫩嫩的蛋黄在玉雪的蛋白中颤动……又转身在灶前蹭玉米棒……“只要你把国家看好了,我和孩子在老家,怎么样都行……”女人用皴裂的手掠了一把头发,弯下腰向木盆里蹭……黑红的脸膛上,额头和眼角现出了细细的皱纹……军人哽咽一声,用双手捂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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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侧转,天亮前,听到外屋响动声,传来到熬中药气味,咳嗽声,起身,看到隔墙过道上躺着的病婆婆,轻推门,姑娘在厨房镜前梳妆,一头蓬松的长发正搭覆在隆起的胸乳上……军人叠好铺盖,拎起挎包,在桌上悄悄压上1元钱,蹑手蹑脚地,推门……姑娘正高扬手臂,向脑后挽起长发,一只手取下衔在嘴里的橡皮筋,朝头上系去……军人有点不舍地,悄悄走出,轻轻推开大门,离去……
(明日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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