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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流水年华(18)

张兆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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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吓了一跳,陡地站起来,一边把血诗藏到衣袋里,一边本能地向圈门走去。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王博生:他正站在猪圈外面向里面张望。宋祖康的紧张情绪稍微缓和了些,这才感觉到心脏的跳动比平时加剧了许多。他机械地过去给王博生开圈门,好让他进来。
“你来干什么啊?——深更半夜的!”他一边扳铅丝开圈门,一边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声调拖得很长,竭力掩饰内心的慌乱和不安。
王博生一言不发,没等宋祖康把门开大,一只脚已经蹩进来了。
“你来干什么呀!”宋祖康又重复了一遍,在门口堵住王博生的身子,同时警惕地研究他的脸部表情,想从这里窥测出自己内心的秘密有没有暴露。虽然他认识王博生已经十多年了,两个人同时在一起受苦受难,谁也不比谁少,然而,这些年来不平常的阅历使他认识了人类心灵中软弱的一面,万一他刚才的思想被发现而又让上面知道,那么照今天的国家形势,准得再坐二十年的监牢。
“你让我进来,慢慢给你讲。”王博生瓮声瓮气地说,喉咙里好像含着一口浓痰。他的眼睛呆滞,一张方脸显得更方更死板了,呈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表情,好像遭到了电击,肌肉都麻痹僵死了,失去了收缩的能力。宋祖康很熟悉这张面孔:每当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故,他的脸上总是浮现出这副表情,倒像是某个艺术家特地为他雕塑出来的,叫人哭笑不得。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掉了,但同时又悬上了一个新的疑结。宋祖康拍拍王博生的肩膀,焦急地问道:
“出了什么事吧?老弟,快讲啊!”
王博生向猪圈里面走了两步,突然赌气似的向地上猛顿一下,歪着脖子嚷道:
“还不是吴树文这个王八羔子!”
原来在宋祖康走后不到半个小时,大名鼎鼎的吴树文驾到了。他今晚显得特别神气,脸上、额上和头顶上发着亮光。刚才总部来了电话,传达了两个喜讯。一是驻军支左联络站下午接见了赤卫队(现在叫做“红色造反兵团”)的代表,承认他们也是一个“革命群众组织”,表示支援这个组织的一切“革命行动”。另一个是许多个类似的“革命群众组织”已经联系好了,准备在最近举行一次全市规模的游行,向“牛鬼蛇神”示威。这两个喜讯有如一副兴奋剂,使得近来有些灰心丧气、并且正在心中盘算倒戈合算与否的这位赤卫队小头头重又精神振作起来,认为自己扬眉吐气、出人头地的时候终于盼到了,于是决定拿农场的小牛鬼蛇神作为他个人重新开张的第一笔生意。这笔生意是任意怎么做都不会赔的,只不过利润不大罢了,因为都是一些“死老虎”,早在57年就已经揪出来了的右派分子。
“唵,你们都在干些什么呢?唵,是学习毛主席著作吗?”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吴树文一进来便假惺惺地笑笑,一面用两只老鼠眼机灵地向全屋扫了一遍。空气顿时变得很沉滞。原先躺着的都坐起来了,补衣服的也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每个人都摸出了一本毛主席著作。
“王博生!你方才拿的是什么书?”吴树文得意地笑了,露出两颗蜡黄的门牙。
“唵,拿出来给我看看。”
众人的目光从毛主席著作偷偷地瞟向王博生,看见他坐在西首的角落里,手里捧着一本毛主席语录,低着头,哭丧着脸,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唵,你是聋子?唵,说话听不见?”
王博生迟疑了一会,忽然两条腿一哆嗦,从屁股下面摸出了一本书,战战兢兢地把它交到吴树文的手里。
“唵,你方才看的就是这本书?”
  “嗯。”
“这是什么书?”吴树文随便翻了几页,对着里面歪歪扭扭的数学符号发愣。
“算术书。”王博生想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答道。
“唵,杨光益!你过来看看。唵,这是不是算术书?唵,里面画了那么多的小虫子!”
杨光益接过书来看了一眼,见是《泛涵分析》,知道王博生没有撒谎。上过两年半文化补习夜校的吴师傅,虽然未必懂得高等数学,大概总知道算术的含义,不致于随便把它和“四旧”等同起来的吧?于是他大胆地报告吴师傅:这的确是一本讲算术的书。
“唵,你学算术干啥用?唵,想当地主和资本家,唵,去算计工人和贫下中农?”
王博生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不敢回答。吴树文把书从杨光益手中要回来,翻了又翻,书中的符号愈看愈使他恼火,便随手把它撕成许多碎片,踩在脚底下。
“唵,王博生!你还有别的什么反动书?唵,快给我拿出来烧了。”
“没有了。”王博生用鼻音轻轻地哼了一声。
“没有了?唵,我不相信。唵,你们这些知识份子,唵,没有一个是老实的。”
“算术书算不算反动书?”杨玄这时忍不住挑衅地插进来说。“如果算反动书的话,那么我中学里学过的代数、三角都得统统烧了。”
“唵,你说不反动,唵,这是你说的,唵,那么我问你:唵,如果它不反动,唵,为什么画了那么多歪歪倒倒的小虫子?唵,这都是你们狗崽子的黑话。唵,反正我工人阶级读不懂。”
“我确实没有反动书。”王博生哭丧着脸说。“如果吴师傅不相信,就请你搜查好了。”
“唵,你以为我不会搜查?唵,这些日子,唵,我因为忙,唵,因为搞文化大革命,唵,所以没有时间管你们,唵,你们就一个个翘尾巴,唵,要翻天。唵,你们以为外面有许多大字报,唵,你们就可以翻天了。唵,白天干活磨洋工,唵,晚上不学毛主席著作,唵,看反动书。唵,我老实告诉你们,唵,别高兴得太早了,唵,狗崽子想夺权,唵,这是白日做梦。唵,现在不比一月份了,唵,刚才解放军给我们来了电话,唵,毛主席有命令,唵,要我们把狗崽子全打翻在地,唵,再踏上一只脚。”
吴树文一边说话,一边真的动手搜起来了。他首先奔向杨玄的铺位,果然不大一会儿就在他的枕头底下搜出一本英文版的《拿破伦第三政变记》。赤卫队小头头得意洋洋地把书举到杨玄面前,咄咄逼人地问道:
“唵,这是什么?”
“这是马克思写的书。”杨玄毫不示弱地回答道。
“唵,杨玄!我问你,唵,这是不是外国字的书?”
“是的。”
“唵,你不学毛主席著作,唵,却学外国字的书,唵,这是为什么?唵,说你想里通外国,唵,不算冤枉吧?”
“马克思、恩格斯都是外国人,他们的书都是用外国字写的,读他们的书也叫里通外国?”
“什么?你说马克思是外国人?唵,这是你说的?唵,那我问你,唵,他不是中国人,唵,为什么要姓马?唵,不姓乌鲁乌鲁的外国姓?唵,为什么又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
“史达林姓斯,他是不是中国人?”
“好大胆!竟敢和我工人阶级顶嘴!唵,你想翻天?!低头!低头!”
吴树文恼羞成怒,频频给杨玄送去好多耳光,又把他的眼镜扯下来,折成两段,扔在地上,踩了又踩。全屋子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不敢吭声。
“你学过十六条没有?”杨玄抬起头,摸摸嘴角上的血,说道。“要文斗,不要武斗。”
  “你管我学过没学过!”杨玄背上又挨了一拳,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我是工人阶级,今天就是要来整你。现在是毛主席的天下,哪容得你们狗崽子翻天!”
吴树文打人打够了,便又开始搜抄铺位。不久,又在杨玄的被子里面搜出了几本美学著作。
“喂,你们都听着!”吴树文气喘喘地说,他已经累了,额上涔出一颗颗汗珠。“唵,给你们规定过二十条,唵,你们都不老实,想翻天。唵,红卫兵来抄,唵,你们都把书偷偷地藏起来。唵,现在告诉你们,唵。赶快把书都交出来。唵,除了每天必读的毛主席著作,唵,其他的书统统都要交出来,唵。明天一早交到队部办公室。唵,明天我们要来抄你们的东西,唵,如果有谁不交给抄出来,唵,就要罪上加罪。唵,杨玄!你给我把衣服脱光,唵,今晚就站到外面去过夜,唵,给大家做个榜样。唵,听见没有?”
杨玄被强迫脱光衣服,只剩下一条贴身裤衩,在寒冷的春夜,站在露天接受西北风的洗礼。吴树文威吓地挥挥拳头说:
“你如果不站到天亮就进屋,唵,那么就要对你采取革命行动。唵,这就叫无产阶级专资产阶级的政。”
“他现在还站在那里吗?”宋祖康关切地问道。
“没有。”王博生傻呵呵地摇摇头说。“倒是杨光益机灵,悄悄地溜出去把彭队长请来。彭队长已经睡觉了,听到这事,特地从被窝里起来,给杨玄说情。要不是彭队长呀,哼,杨玄可要冻坏了。”
“彭队长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宋祖康有些感触地说。“他具有最基本的人的同情心。如果他不是贫农出身,当过老八路的党员,而且又在农场这个小单位,生产上样样离不了他,恐怕他自己也要被吴树文之流踩在脚底下了。”
“可不是。这吴秃子!老保!我日他妹子!他在文化革命里赌输了,把本钱丢光了,于是就拿我们来出气,想从我们身上捞点外快。老宋!你的被子也被吴秃子撕开了,以为里面有书。”
“他有两只手,要撕就让他撕吧。”宋祖康淡然地说,好像撕的不是他的被子。
“这王八羔子!我日他奶奶!你有本事,干吗见了造反派就逃?整我们不算能耐!妈的臭×,这乌龟杂种,老婆跟人私通,他开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你去漱漱口好不好?——嘴巴老是不干不净的。一个小小的吴树文之流,值得你动那么大的肝火?老实说,即使没有这个吴树文,也会出个张树文李树文的。”
“为什么呢?”
“唉!到处都是一样。生活里总是有这么一些人,他们尽可以用各种冠冕堂皇的词句来打扮自己,然而灵魂深处每天想的,却是如何踩着别人的脖子往上爬。这些人活着,就是为了给别人制造不幸和痛苦。”
“倒也是。”王博生若有所悟地连连点头,说道。“没有吴树文,我们也一样是挨整的命。你说,老宋!在咱们中国,在这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从东北到西南,从高原到海边,哪儿没有劳改队?哪儿没有监狱和变相的集中营?”
“我不知道。说这些干什么!咱们还是吃枣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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