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时,雨点连成了线,“淅沥哗啦”的一声声大水滴的猛力撞击,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从天而降,一股脑儿倾泻下来。
雨,弹珠般落在挡风玻璃;路口灯号正由红转绿,还没来得及按刹车器,苦着一张脸的员警,“叩、叩、叩”地敲击着我们的车窗。
“有事吗?我没喝酒。”摇下车窗,脸色木然的我,冷冷地撂下一句话,不是对员警不奈,只是因为我的心思,在强风豪雨之外。他弯着腰、瑟瑟缩缩地说:“先生,抱歉,麻烦配合演习,把车停在路旁好吗?”我一下子转成笑脸,显然是我没听到警报,他何必对我道歉呢!
我点点头,车还没移动,还弯着腰的他,就又往旁边的汽车走去。摇下车窗,是一位长发披肩的美丽女孩,粉红色的上衣,清秀白晰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听到了雨声,没听到人语;听到人语,车子也移动了。
端坐在小车的一方空间里,仿佛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半个小时的闲情。躲警报的时候,人们都在做什么呢?出版业界曹圣芬回忆,重庆防空洞里,木壁、木凳和沙发,蒋介石都来躲过。他在防空洞里,听吴稚晖天南地北穷聊天,就像上了堂人生哲学的课。这理应是事后回忆,人生一旦走过,很奇怪,苦痛往往就成了平和、甚至甜蜜。
对于人生不完美的体认,是中年过后人生哲学的豁然开朗!
警报与电车,是张爱玲笔下最常出现的场景,人生的沧凉尽在于此。她在【烬余录】中写道:人在香港听到开战的消息,一个女同学竟发起急来,“怎么办呢?没有适当的衣服。”还有女同学,一颗炸弹投到宿舍,她发慌地收拾各式衣装。每看到这段,我总忍不住发笑,庆幸自己身处和平时代,因为战争并不在我身边吧!
如果炸弹真落下来的时候,我会收拾什么呢?衣服肯定不是我要的东西。
或许,我会抱着笔记型电脑往外冲,电脑里头有这几年写作存档的文章。窗外,雨还在下着。“在静思中忆往”,纷飞的雨水洒落满地,我饶有兴味地想,如果真有警报,第一件事,得先弃车,问题是,能往那儿躲呢?防空洞的年代,已经离我们多久了呢?远到几乎忘了自己的岁数,甚至怀疑自己曾在洞里的记忆是真或是梦?
唯一让我相信记忆无误的是,国小时候的警报,同学们纷纷躲在桌子底下,四周出奇的安静,仿佛时间也静止一般。
人生,有多少情境,是自己不该出现却出现的呢?为着避开这莫名其妙的演习警报,刻意顶着大雨,提前出门,没想到还是硬生生被卡在街头路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等待。空袭警报的时候,等待,可能是重回人生轨道,也可能是结束。因为这是演习,等待,意味着我的人生,平白消失卅分钟。
这是我不大甘愿的。拿出手机,一键一键地传输着简讯,像讲着旁人的笑话:有个笨蛋被卡在红绿灯前的路桥下。孤独,就被一通简讯给打破了。没过卅秒,手机铃声响起,车窗外,是雨声;车窗内,是笑声,在距离车子远远地一方天地里,还有个人嘲笑着卡在路上的笨蛋。真的得庆幸,我们的警报,只有雨声;只有笑声,没有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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