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6月20日讯】(编者注:这是新京报2005年的报导)新京报两名记者与四川民工陈忠明一同赴河北定州调查砖窑包身工问题。陈忠明此前到该报举报这一情况。当晚,三名当地宣传部门官员与警方人员,在大世界宾馆与新京报记者“不期而遇”。三名官员解释相遇是因为“6.11事件”后,出于保护外来记者的目的,宣传部门也经常派员随同警方检查。当记者表明来意,三名官员承诺次日由当地公安、劳动两部门派员随记者赴当事砖窑调查。
然而第二天,独宿房间的陈忠明离奇失踪。记者报警后,当地警员前来宾馆接警,而被举报的砖窑的老板同时到达要求与陈忠明对质。昨日新京报刊发题为《寻找失踪举报人陈忠明》的报导,记录事发经过,并称该报“对举报人陈忠明的安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特刊发报导希望知情者提供线索。至昨日,陈忠明失踪已5日,定州方面称陈忠明的身份证号和其家庭地址不详,给寻找工作带来难处。而保定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李谦表示,若发现有人在此事过程中存在问题,无论涉及谁都要严查到底。
自述包身工遭遇
陈忠明说,他离开砖窑前工友要他一定想办法解救他们
6月27日下午,身着破旧T恤衫的陈忠明来到新京报社讲述了此前两个多月的个人遭遇。
按陈的说法,今年3月17日,其从广州乘火车来到北京南站,被一名自称是大型水磨石地板砖窑老板的人骗到河北定州市,在北邵村高保义砖窑,他每天被迫工作十多个小时,并不能领到工资。
“如果逃跑,打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陈忠明说,他曾多次受到砖窑工头这样的威胁。一日,他扒开厕所的砖墙逃跑,但被工头骑摩托车追上,并随即遭到毒打。
陈忠明提起裤脚,展示其打着钢板的左腿。他说,自己在四川家乡曾遭车祸受伤,在定州砖窑被强迫劳动时,腿伤多次发作,其本人提出需在7月份回家换药,而厂方也害怕他出事,遂于6月18日,由工头杜元刚亲自雇车将其送至定州火车站,花156元购买至成都车票。
陈忠明说,当时工头杜元刚亲眼看着他走进候车室,并威胁他如果报案后果不测,而在离开砖窑前,10多名相同遭遇的工友将身上几毛钱的零钱凑给他,要他一定想办法报案解救他们出去。
陈忠明说,6月18日当天,他不敢在定州报案,便将火车票退了120多元,转头到北京报案,但北京警方答复,他应回到定州报案。最终他来到新京报。
6月27日,新京报记者认为陈忠明所述情况需要核实,遂决定由两名记者于6月29日随陈忠明赴定州实地调查,如若情况属实则向当地警方报案,以解救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民工。
三官员“巧遇”记者
其中一人为定州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
6月29日下午5时许,新京报两名记者在陈忠明的指引下,乘采访车抵达定州市东南方向20公里处的北邵村暗访。在临近高保义砖窑的一块耕地旁,两名村民对记者说,高保义砖窑用的都是“捉来”的外地民工,民工经常逃跑,被抓回来便要挨打。
随后,记者以征地勘察为名与窑主高保义聊了1小时左右,并在现场记者看到数名衣衫褴褛的工人,但采访中没有发现这些人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明显迹象。陈忠明说,那些被限制自由的工友由于受到过威胁,只有警察到场才敢站出来说话。
在返回定州途中,两名记者经与北京的编辑部沟通,决定次日陪陈忠明一起,向定州警方和劳动部门报案,并随同执法者再次到砖窑调查。
6月29日晚8时许,记者回到定下房间的大世界宾馆。这家宾馆位于定州中心地带,紧邻市委市政府。9时许,记者和举报人陈忠明在308房谈话时,数名警员和3名便装男子敲门进入,要求查验身份证件。
警方查验证件之后,三名便装男子并未随之离开。“我认识你,你是刘记者吧?”其中一人对记者刘炳路说。三人随即亮明身份:其中两人为定州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黄宏京及该部一名工作人员。
三名官员就此解释了随警方前来检查的原因——6.11事件后,当地警方每天都对各宾馆展开例行检查,而宣传部门出于保护外来记者的目的,也经常派员随同警方检查。刘炳路正是报导此案的记者。
当被问及此行目的,两名新京报记者据实以告。黄宏京当即表示,将于次日上午9时协调公安、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分别派出两名工作人员,与记者、报料人一起去砖窑察看。当晚11时许,几位宣传部门人员离开大世界宾馆,两记者则决定到外面走走。晚12时许,两记者返回宾馆时,见到一辆警车开进宾馆门前广场,横向紧靠新京报采访车后方,使采访车已无法驶离此地。
举报人突然失踪
劳动部门官员否认陈忠明举报的情况
回到房间,两记者同睡在了司机休息的313房。当晚12时30分许,举报人陈忠明还在308房内。
6月30日早8时20分左右,两记者到308房喊陈忠明一起下楼吃饭,发现房门虚掩,屋内无人,当时以为陈已提前下楼。早饭后,记者在大世界宾馆一楼大厅见到了黄宏京及定州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副局长赵丰。“咱们走吗?”黄宏京问。记者将举报人陈忠明失踪的情况告知。“这怎么办啊?”黄宏京摊开双手说。
随后,两名记者两次拨打定州110报警。此期间,赵丰介绍了他所了解的高保义砖窑情况。他说,3年前,曾有人从北京、石家庄带人到定州砖窑,并强迫工作,《燕赵都市报》曾予以报导。2004年,定州市成立整治砖瓦窑领导小组,对这一情况进行了整治,有关违法现象现在已经杜绝。
对于举报人陈忠明,赵丰说,此人确实在高保义砖窑工作过,因腿伤打有钢板,厂方予以结清工资,帮助其购买车票送其回家。“很多工人是四川人,而这些人爱吃喝,常常‘挣钱不剩钱’,往往在腊月只剩个火车票就回家了。”赵丰对记者说。
赵丰说,他是在当天早上通过下属劳动监察大队队长齐新民了解到这些情况的。记者希望采访齐新民,赵丰当即致电要齐新民赶到宾馆来。
砖窑老板不请自来
高保义当日到底如何来到大世界宾馆成了疑团
约9时50分,来者约10余人,前面两名便装警察亮明证件,分别是定州市北城派出所副所长胥立军和北城派出所民警马建华。随后3名男子,一人肩扛摄像机、两人手持照相机;更令记者惊讶的是,在一群鱼贯而入、腋下夹包的男子中间,脚穿拖鞋的砖窑老板高保义出现了。
高保义指着新京报两名记者说:“昨天就是他们!”然后退出房间,而持摄像机和照相机的3人开始对着两名记者一通拍摄。黄宏京则出面介绍,“他们是定州电视台、报社的记者,去采访砖窑情况的。”“宾馆里有砖窑吗?”新京报记者又问,黄宏京对此未予答复。记者向警方提出闲杂人员回避,10多分钟后,两名警员让其他人走出房间,并听记者把整个事情的过程讲述一遍。
两名警员离去后,记者见到了齐新民。齐新民称,6月30日上午,劳动监察大队没有派执法人员到高保义砖窑调查情况。而对于赵丰所述砖窑和举报人陈忠明的情况,是他本人于6月27日到该砖窑例行检查时了解到的。之后,黄宏京应记者要求,又将砖窑老板高保义、工头杜元刚等三人约至记者房间。
按高保义的说法,当天早晨有两名劳动监察人员到他的砖窑询问有关陈忠明的情况,随后,他就被带到大世界宾馆,并带来了有关陈忠明的账本等材料。
四川籍包工头杜元刚随后对记者说,陈忠明是他队里的工人,今年4月16日,陈和另外两人自行到砖窑寻找工作,杜看老乡情面仅留下了陈一人。到6月18日送走陈忠明时,陈两月共挣工资1080元,除去烟酒花费252.2元、生活费372元、医药费122元,应付陈剩余工资333.8元。
“我还赔给他100多元钱呢!”杜元刚说,他花了50元钱雇请一辆面包车,并请陈忠明吃了一顿饭,花费156元为其购买了一张到成都的火车票,并另付给陈150元现钱。
杜元刚亦否认有工人是从外地“捉”来的说法,他说,自己手下共有28个工人,其中19个是他从家乡带来,另外八九个非常不稳定,“今天来了明天走”。
当时,高杜两人再三否认曾殴打陈忠明,并厉声责问记者,表示要与陈本人当面对质。高保义说,因为陈忠明说他们拘禁工人,从早晨开始就有公安和劳动监察部门调查,给砖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由于高保义的这个说法和劳动监察大队队长齐新民相反,高当日到底如何来到大世界宾馆便成疑团。
失踪者至今无音信
保定市委宣传部表态一定督促警方全力找人
6月30日下午2时30分,新京报记者张涛在定州市北城区派出所作了正式的询问笔录。
询问前,警员对记者表示,能不能先分析一下陈“不见”的原因,并说“砖窑那里没事,他会不会自己走了,人应该没事”。随同前往当地宣传部门官员此前也表示,希望记者尽快回京,待找到陈忠明后,当地一定向新京报社通报情况。
7月4日下午,当了解陈忠明失踪事件经过后,保定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李谦当面对记者表态:一定督促定州警方全力找人,谁出的问题由谁负责。李谦还对具体经办警员提出要求,若发现有人在此事过程中存在问题,无论涉及谁都严查到底,必要时可以越级汇报。
到昨日下午,当地有关政府部门的答复是,因为目前没有陈忠明的身份证号和其家庭详址,给寻找工作带来了难处,但仍在寻找。而李谦向记者重申,无论涉及谁都严查到底。
记者手记
谁是说谎者?
返回北京后,记者根据赵丰提供的线索,查阅了《燕赵都市报》此前关于定州砖窑包身工的报导,结果令人惊讶。
《燕赵都市报》2004年1月9日的一则报导题为《本报与央视暗访定州黑砖窑———还有多少包身工》,文中责问:“查阅本报近三年来的报纸,已有近10篇对定州小砖窑包身工问题的报导。每次报导后,定州执法部门都会对出现问题的小砖窑进行查处。然而,为什么在报纸多次报导、执法部门多次查处之后,定州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包身工’事件呢?”
记者查阅此前报导发现,《燕赵都市报》与央视联合调查发表之前,三年间不断接到逃出来的民工投诉,要求解救被困工友,大致情况与本报举报人陈忠明所述无异。
在2004年初的这次联合暗访中,举报人陈双双告诉记者,刚跑出来时到定州市公安局报过案,但公安局不管。而记者将偷拍机交予陈双双再次前往报案,则录下了以下场景:陈双双:“我刚从叮咛店(镇)一个砖窑里逃出来,他们动不动就打人,不给工钱,我的一个朋友还在里面,我是来报案的。”民警:“你上叮咛店派出所去。”陈双双:“我不敢去。”民警:“你不敢去就拉倒!”
在《燕赵都市报》与央视联手暗访定州黑砖窑报导发出后,2004年1月8日晚,定州市公安和劳动监察等部门,联合出动600多名执法人员,对定州47个小砖窑,进行了地毯式排查。调查结果是,当地正在营业的30个小砖窑实有民工237人,其中定州当地民工82人,外地民工155人。官方的说法称“大多数砖窑的民工来去自由,但也有部分砖窑确实存在打骂民工、强迫劳动、限制人身自由等问题。其中有 4个砖窑存在拖欠工资问题,共拖欠民工工资11.3万元。”
在阅读过上述报导后,记者想起举报人陈忠明提及的一个细节——当地不法砖窑一般是在每年新年后在外地“捉”人,腊月前后停工,会将非法拘禁的人员打发回家,只给极少费用。定州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副局长赵丰也向记者证实,当地砖窑一般在每年阳历3 月到11月间开工,因为入冬土地封冻,需要挖土的砖窑就难以运作了。
而2004年的1月8日,农历为腊月十七,离新年只有13天了,此时的砖窑用工情况,能反映平日的全貌吗?
另一个疑问是,包身工现象是否在高保义砖窑死灰复燃?倘如定州市劳动监察大队队长齐新民所述,没有派员调查,怎能断下否定结论?倘如窑主高保义所言有人调查,为何要赶在记者之前,不与举报人一同前往现场呢?
昨日,高保义砖厂所在的东留春乡派出所指导员田玉峰被采访时说,陈忠明失踪的当日上午,是由该派出所按照“上面的指示”带高保义和杜元刚到大世界宾馆与陈忠明对质的。而对所谓“上面”具体指谁,这位指导员表示不便透露。此前,定州市委宣传部部长任振焦对记者表示,让砖窑老板、工头与民工陈忠明当面对质,就可以澄清砖窑有无包身工问题。
民工陈忠明的再次出现,相信将能部分回答上述疑问,这位举报者与被举报的窑主工头之间,谁是说谎者? (采写:新京报记者刘炳路) 蓝诃
本文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