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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纪实文学

九死一生——我的“右派”历程(33)

‧17(下)最彻底的否定之后(Ⅰ)

我们同类中的个别人,就是专靠打别人的“小报告”,在第一批摘帽子中被混掉了帽子的。这种人为虎作怅,比一些卑劣的队长、指导员对我们更加凶残阴毒。在伐木队被人用谜语“‘西厢书柬’——打吾辈中一人名”的张寄,就是这号人物中的一个,焦勇夫亦如此。

另有一个班长,几乎害得古籍出版社的侯德麟被五花大绑。侯德麟是“胡风骨干分子”舒芜的好友,对诗词颇有研究。有一次,他与军医李定国谈到毛 主席的一些诗词,略加评论。比如对《水调歌头‧游泳》中的“更立西江石壁”句,他说“这用语有点俗”。这个班长听到了,立即汇报给一位副指导员。这位副指 导员当晚在全队面前猛训了侯德麟一顿:“你比毛主席还多才多艺还高明?简直是反动立场不改、顽固透顶!!”后来不管侯德麟如何一如既往地闪着头打柴、割麦 子、割大豆、砍老玉米、上山伐木运木头,总被左看右看不顺眼,动辄就挨批,有时候队领导还发狠要把他绑起来。侯德麟终于忍无可忍地背后发牢骚说:“这哪儿 是改造?我简直成了‘四季豆(斗)’了!”

一些班排长就是这样靠牺牲他人去“立功”求赏的。焦勇夫又在我的身上“立了一功”,使得隋凤祥指导员再次要大家对我继续进行监督。

怎么个“监督”法?除了班排长们无事生非地打打“小报告”之外,别人没法“监督”。

全排数十人,每两人一盘大锯和一把大斧,分散到四面八方的密林中伐木、砍枝、截树段、装窑、点火、闷炭、出炭、装炭包,并把炭包背到山下的爬犁汽车道。除了各自的“锯友”,其他人只有摸黑收工回到宿舍里才能见上面。

这四面透风的宿舍,是用带皮的松木、桦木、杨木横垒而成的。里面横钉了一层薄木板,木板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晚上没有灯,没有炉子,全靠 两大溜通铺之间过道上的几个土坑里的炭头火取暖和“照明”。写信、补破烂、烤鞋袜、化雪做汤做开水,也全都依仗它。大家烟熏火燎,极少洗脸擦澡,又整天和 木炭打交道,每个人的脸都是黑的,手是黑的,牙缸、脸盆、饭盆。饭盒、拴着弧形粗铁丝的圆罐头筒、打个眼拴根绳挂在屁股后的小脸盆(当饭盆用的),等等, 也通通都是黑的。人人的衬衣衬裤、绒衣绒裤、毛衣毛裤的夹缝里,都有大批虱子排长队;乱鸡窝一般的头发上白帆子成串,棉衣棉裤棉大衣和被褥上也有虱子到处 爬。

这时我们每个月的口粮定量已降到30斤了。早晨和中午,每人每顿只有两个小窝头和小罐头盒安个木把儿的一杓萝卜汤,晚饭是三小杓照见人影儿 的稀汤粥——饭盆一丢就得撒尿。所以,人人不是枯干黑瘦,就是明晃晃的浮肿。夜盲,形呆,晕倒雪地,熏倒于炭窑,层出不穷。这些人原本是堂堂的国家干部。 共产党员、知识份子,现在通通变成了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奴隶!

奴隶般的精神压抑、生活痛苦和前程的渺茫,使得很多人心情烦躁,心胸狭隘,似乎人人只关心一己的利害得失,而相互间的谅解、友爱、体贴、帮 助则越来越少。一些人常常为了芝麻点小事——谁从过道里进出不小心碰了自己正在火塘边烤火的脚,谁挪了自己烤鞋的位置,挨着睡觉的人夜里出去撒尿回来时把 自己碰醒了,都会发生一场没完没了的争吵。如果有谁“调皮捣蛋少干活”(实际是干不动了),偷了别人的吃食或打了双份饭,那就成了一些人眼中不可宽恕的 “罪犯”,一哄而起地捆打,辱骂,扣饭,甚至绑到门外的大树上挨冻,以一泄他们自己胸中无处可泄的怨气。

本来,北大荒不但春天美,而且冬天也是非常美丽的:矗立的山林武装着银盔银甲,所有的树木都在寒雾中散发出珠光剑气。放眼远眺,到处都是冰 雪的世界。它能使人开阔心胸,拓宽眼界,平添几分豪爽气。但是此时此刻,我们谁也没有欣赏这严冬之美的雅兴。尽管雪莱早说过:“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 吗?”可我们觉得我们的春天还很渺茫。笑脸,早就消失了,而且人人似乎都已忘记什么叫做“笑”了;收工后火堆边的什么川菜、粤菜、湘菜、鲁菜、淮扬菜及各 地风味小吃的“精神大会餐”,也再不举行了;过去常常不离口的流放生涯主题歌——《贝加尔湖之歌》,也早就没人再哼哼了……

这时我和一些好友只能独善其身,没有多少精力为一些小事抱打不平了。我本人也得了浮肿病,经常头晕眼花,腰酸腿痛,还不时拉血。有一次大便,我刚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系好裤腰带,就晕倒在自己拉出的那堆盖满了鲜血的粪便旁,幸亏被人及时发现,才没有被冻成“冰乃伊”。

一次往炭窑里下料,我在炭窑外的山坡上独自扛着一段小脸盆粗的木料,途中也突然晕倒,木料压着我的脖子,使我出不来气。自己心里明白,可就是推它不动,也幸亏被人发现得快,才没有酿成惨祸。

又一次,往山下拖树头,用力过猛,向下跌了个倒栽葱,跌得满脸鲜血。别人都回住地吃午饭了,我独自一人在雪窝中躺了好一会才醒了过来。

此外,为了“抢窑”多出炭,烧坏衣服、烫伤手臂、中毒昏倒而被人拖出炭窑进行急救,那都是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一天上午,我又一次被熏倒了。当时我在炭窑中从小小的出炭口向外举炭,窑外的一位难友把炭接过去,码到十几步外的炭堆上再返回出炭口时,没有 再见到我在洞口高举着一根粗木炭的双手。他叫了一声“老戴”,也不见有应声。他知道不妙,连忙扒在洞口向窑里面一瞧,只见我正倒在窑内还在冒烟的一堆木炭 旁。他急忙向别的窑点大声呼唤:“老戴晕倒啦,快来抢救啊——”说着,他首先探身下窑,把我向出炭口拖。当他把我拖到出炭口下,附近窑点已跑来四五位难 友。其中的一位也钻进了炭窑,帮助先下到窑内的难友把我架了起来,先把我的脑袋送到窑外,洞外的人再抓着我的两个胳膊,把我拖了上来。他们把我平放在雪地 上,两个人往我的脸上使劲地擦雪,另有人进行人工呼吸,才使得我苏醒过来。

这一次,若不是同在一个窑的难友发现得早并动作麻利,我也许在昏厥中就离开这个“悲惨世界”了!

尽管如此,我的成绩相比之下仍然是不错的。有一阵,我与杨明合拉一盘锯。他原籍广西百色,旅居缅甸多年,并参加了缅甸共产党。回国后,先在我 们新华社广东分社和总社华侨广播部做编辑工作。华侨广播部独立为中国新闻社后,他继续在那里当编辑。我们这两个人成了“锯友”,那还能错?别的锯,往往要 一天半到两三天才能备好一窑木料,我们则一天一窑,有时候三天四窑。从元旦到新年,伙房里偶尔也做过一点好吃的,我们也坚持不完成当天的定额决不回。有一 次回到住地时,好吃的没有了,我俩也没有温色与怨言。

由此,隋凤祥指导员改变了对我的看法。他在全排的大会上对大家说:

“党是相信大家会有进步会改变的。戴煌同志就是一个最鲜明的例子。他这两个月进步很大,大家应该向他学习!”

这不禁使我心头一动。自从王震将军带了个好头,农场干部对我们叫了一阵“同志”后,早就没人再叫我们“同志”了。隋凤祥指导员今天突然称我这 个被最彻底否定过的人为“同志”,而且是由“大家监督”改为“大家学习”,这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是“两个月河东,两个月河西’了。这是好 兆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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