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本经营的大师 钱穆
意兴偶然筑此轩,无端病养尽朝昏,若谓人生有前定,此轩宜我应无言。——钱穆
很多大企业家是从小本经营起家、奠基而奋斗成功,他们大多不讳言当年如何小本经营。学术界的大师却很少自认为是由小本经营开始的。
“素书楼”的常客
史学大师钱穆告诉我:“我是小本经营,量入为出,关门的时候多,开门的时间少。”
这是钱先生深厚修养之下的谦冲 ,也正显现出他严谨的治学态度。
初次访问钱先生,他还旅居香港,正想在台湾找一处适合定居的环境。
之前,我只在大学中国通史的课外研读中参考过钱先生著作的《国史大纲》,为了访问他,赶快先理出他著作的目录,惊叹竟有如此之多,没有时间去消化,实际也消化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去见他。
他温文儒雅的风范,平易近人,访问他的感觉竟是很愉快而又很充实。
他返国定居后,我再访问他多次,渐渐我成了钱先生寓所“素书楼”的常客,和钱夫人也熟了起来,后来更成为了钱府的熟朋友。
事实上,我这熟朋友并不真的常去“素书楼”打扰,所谓“常客”,不同一般朋友拜访的频率。
因为,我访问钱先生几次,知道他的待人处世的态度。他经常在读书、写作;客人来了,他一定放下工作会客。刚回国定居时,客人终日络绎不绝,接连几天他没有时间动笔,好几次,他刚抓住的一般思绪、一串灵感,被打断了,消失了,于是只好重新整理。有人曾建议,以“不在家”婉拒客人,但是他不赞成。他说:“朋友从老远跑来看我,怎么可以在家说不在家。”他宁愿失去他的文章思路,他不愿谎骗他的朋友,他就是这样正直的读书人。
知识是无法平等的
在新闻报导中我一再追踪钱先生的巨著《朱子新学案》,从他动笔初期到90万字的全书完成,我是最早看到这部巨著完成手稿的“外人”之一,当然是最先有此荣幸的记者。
面对朱子新学案手稿,我请教钱先生这部学案内容是不是太深了,一般人是不是很难接受?钱先生很幽默地答复:文字是很通俗的,不会像章太炎写书用字那么艰涩。但是,内容是无法通俗的。他坦率指出,朱子新学案这部书,不是准备给每一个人读的,小学生当然看不懂。他说,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写通俗的东西,他答:“写通俗的东西,已经有人在做了,我的这份工作,已做了几十年。”他认为,通俗化的作品,固然应该有,专门性的著作,也不可缺。读书的人,志趣、程度原就不同,“平等,只适用于法律上、道德上,知识是无法平等的。”
严谨的治学态度
朱子新学案以五年半时间写成,下笔之前曾在钱先生心里孕育了十多年。开始动笔前两年,全花在读书和写笔记上。他的笔记和他的手稿一样的整齐有次序。他的笔记,不抄写书上要引用的原文和资料,只记下书名和页数,等到下笔时,还得仔细从头详读,理由是:如果少了这一遍手续,则是多一遍转录,就容易多发生错漏。
朱子新学案的笔记,有厚厚两大本,缕列三千条大纲,数十项细目。钱先生每参录完一段,就在上面划去一条,旁边并注明编录的日期。这位大学问家治学态度非当严谨,一丝不苟。
平常写作,他还有一个独特的作风:“让它冷一冷”。他写完一篇文章后,不立刻发表,写好了,放进抽屉里,过几天拿出来看一看,改一改,再放进去,再看再改。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大家都有“文章是自己的好”的“癖”。因此,在开始写的时候,自己一定觉得很得意。写好之后放在一旁,让自己的情绪冷一冷,这样就可以冷静地批评自己。事实上,钱先生的文章下笔后,是很少改动的,朱子新学案,是改动最多的一部书。
在气质上带有道学先生成分的钱大师,对自己的成就非常谦逊,但他承认数十年治史治经和研究理学,他说他至少学到了一点:“治学做人不马虎”。林语堂先生读了钱先生著作后,推崇钱先生是:“十目乃一行,不肯放只字”的功夫,林大师并称誉钱大师学问的精纯、文理的密察,说他是以细针密缕的功夫,作为平正笃实的文章。
我终于体悟出:钱穆先生治学的宏观是究天人之际,治学严谨的态度,则如小本经营那般踏实认真。◇
摘自《记者:黄肇珩── 记者生涯与真实人生》
立绪文化出版社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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