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难太多 , 解人太少
在与郑振铎辈分相当地位又大致接近的那批作家中,他是仍与我们关系较多的一位。
诗歌当行时,我们看郑译泰戈尔《新月集》和《飞鸟集》;图文书时兴时,他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被不止一次翻印;“书话”走运时,后人所编《西谛书话》也成了范本之一。这未必是多大的缘分,却颇为持久。现在《失书记》在台湾出版,也是一个证明。
郑振铎是文化名人,他有多种头衔,诸如作家、翻译家、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藏书家、目录学家、大学教授、杂志主编,乃至政府官员等。假如要举出其一生事业中最要紧者,依我之见,恐怕还是,非拥有上述各种头衔就能做到的那一件:“抗日战争前夕,他留在上海,组织文献保存同志会,四处奔走,为国家抢救了大批珍贵文献。”就中即包括《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此诚为中国文化史上一桩壮举,一项伟业。
郑氏他种作为,虽亦不凡,别人却也做得;惟有此事,他若不做,就没人能做了,或者没机会做了。此中详情,郑氏自己多有记述,本书收录不少,这里不赘言。
郑振铎抢救文献之举,固与其个人爱好相关,即如《劫中得书续记〈清代文集目录〉跋》所说:“余素志恬淡,于人世间名利,视之蔑如。独于书,则每具患得患失之心。得之,往往大喜数日,如大将之克名城。失之,则每形之梦寐,耿耿不忘者数月数年。”此中眼界、心胸,又非寻常爱书人所有。
我读《史记》,见《儒林列传》所云:“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每每感动不已。今思郑公亦差可比拟。只恨古往今来,中国文化劫难太多,而此等人物太少也。
《怀念振铎》系巴金未竟之作,其中又说:“我批评他‘抢救’古书,批评他保存国宝,我当时并不理解他,直到后来我看见他保存下来的一本本珍贵图书,我听见关于他过着类似小商人生活,在最艰难、最黑暗的日子里,用种种办法保存善本图书的故事,我才了解他那番苦心。我承认我不会做他那种事情,但是我把他花费苦心收集起来、翻印出来的一套一套的线装书送给欧洲国家文化机构时,我又带着自豪的感情想起了振铎。”这当然是后话,然而我们于此更无别的可说了。
周氏有言:“古来有句话,索解人难得,若是西谛可以算是一个解人,但是现在可是已经不可再得了。”我们对于郑振铎,也应该于“文化名人”之外,再给加个“文化解人”,老实说,担得起这个名号的人并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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