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隐士传统是中国社会一个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但是直到西元三世纪末,中国官员才开始费心思去传讲隐士的贡献。《后汉书》里有一章是专门讲隐士的,作者是这样开头的:隐居以求其志,或曲避以全其道,或静己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
隐居以求其志
作者继续解释说,除了个体之间的差异,所有的人都有一个共同、不变的目标,那就是修道。对他们来说,道是通向尘廛之外的。虽然孔子同意“道不行矣”,但他仍待在尘廛里,因为他认为,作为一个敬道的人,说服那些当权者“为政以德”是他的责任。那些为政以德的人就好比北极星,世界会围绕着他和谐地旋转(“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乐观的。楚狂接舆佯狂以避世自保,他曾经从孔子身边走过,作歌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论语》第十八章)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修道意味着孤独的生活,而对另外一部分人来说,则意味着从政生涯。不管一个特定的个体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关于这两种选择之间的辩论是永无休止的。
在《楚辞》里,〈渔父〉继续着这场辩论: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𫗦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道德与政治的矛盾
屈原是中国第一位伟大的诗人,他也是一位萨满。大约公元前三百年左右,他以这种身份供职于楚国宫廷。在楚国附近,有沧浪河流过。由于批评了楚王的过失,及遭到同僚的诽谤,屈原被流放到长江南岸的沼泽地带。就在那里,当他正沿着湘江岸边行走的时候,那位渔父遇见了他。屈原对楚王的昏聩感到失望,又不可能继续从政,所以他的前途怎么样,应该是很清楚的了。
在《离骚》里,他写道: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邅吾道夫昆仑兮,路脩远以周流。但是屈原没能成为一位隐士。他也从来没有到达过昆仑、终南山一带。他拒绝了渔父的建议,就在汨罗江注入湘江入口处的东面,跳进了汨罗江。每年的阴历五月初五,中国人仍然划着龙舟去捞救屈原。人们往水里扔粽子,好让鱼龙乱作一团,以争取时间,使龙舟能够追上屈原。但是,不管人们怎样努力,诗人依旧年年沉水──只苦了中国的江河,变得愈来愈混浊了。
道德和政治之间的矛盾是隐士传统的核心。如果说,屈原发现了要如自己所愿解决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很困难,或许应该说,他不是唯一有这种感觉的人。在屈原投江之前八百年,有一对兄弟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们的名字是伯夷和叔齐。当伯夷和叔齐听说新建立的周朝的创建者不但反叛自己的君主,而且还没有如礼安葬自己的父亲就起兵远伐时,他们厌恶地拂袖而去,迁居到了首阳山。他们就是这样坚持自己的原则的。
首阳山在黄河北岸,在终南山东端的对面,离舜(尧所选择的继承自己王位的人)即位前的隐居地不远。舜以忠孝闻名,而这两种品德为伯夷和叔齐所敬重。但是与舜不同,这对兄弟没有遇到欣赏他们这种品德的明君。在隐居期间,他们停止食周粟,而靠喝鹿奶和吃蕨菜维生,这种做法让批评者无从置喙。最后他们饿死了。
摘自《空谷幽兰》 法鼓文化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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