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年前吧,外子有个知交,妻子突然车祸过世,我们都感同身受。这位太太能干得很,家里开个课后辅导班,忙进忙出,身边总是拉拔着轻度智障的小儿子,从不放心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步。这下子祸从天降,家中的顶梁柱倒了,朋友真是哀毁逾恒。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半年后,就和一个大陆女子结婚了!这消息弄得大伙儿不知所措。那位熟悉的“逝者”身影还常在我脑海中晃动,而今那另一半却只见“新人笑”,哪管“旧人恩”呢!再回头想想昨晚网路上瞄到的那条报导:大陆某地一对男女,上午才刚注册结婚,下午因细故不和,马上又办理了离婚手续。速度之快让你都来不及反应哪!这样看来实在不足为奇了。那只不过是世风日下、滔滔浊世中,九牛一毛的怪现象之一而已。
现在的速食文化,造就了金钱第一、利益至上的反传统观念,连上天赋予人的“情网”也罩不住急速下滑的道德和迅速解体的心法。把“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视为神话,看作迂腐。彼此看对眼了,凑合着共度一段时光;厌烦了,不新鲜了,“挥一挥手”,再换“一片云彩”。谈什么感情?担什么责任?只要我愿意,有什么不可以?
相形之下,古时夫妻感情的发展,终其一生都在缓慢的培育中进行。从洞房花烛夜“掀起了你的盖头来”,双方才头一次见面,从此在礼教、道德的规范里,携手共度一生。由陌生而熟稔,由相识而相知,感情慢慢的积累,由浅而深,由淡而浓。随着岁月的流逝、年龄的递增、儿女的成长,再由绚烂归于平淡,由浓郁化为清甜。感情由抛物线的弧度,变成平行线的同轨,此时炽情不再有但恩义却永存。直至一方先撒手西归,而另一半痛失爱侣的心境,就非旁人所能体会于万一了,个中滋味唯身历其境方可得。但是从历代诗人留下的作品中或可略窥一二。
在唐朝,诗名与白居易并驾齐驱的是元稹,两人号称“元白”。他的妻子韦氏,是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幼女,二十岁时嫁与元稹。当时元稹在个人事功上尚没有任何的建树,更谈不上荣华富贵的享受了。因此韦氏和元稹的婚姻生活,可以说是在清淡中饱受贫贱之苦。就元稹而言,这当是他对韦氏所怀抱的最大憾恨与愧疚吧!七年后韦氏去世,元稹写了三首七言律诗悼念亡妻,情文并茂,整首诗所呈现的情爱是真挚深厚的,因此成为千古绝唱: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这三首诗,一个“悲”字始终贯穿,悲痛之情如同长风推浪,滚滚向前,逐首推进。而这首诗由妻子的早逝,想到了人寿的有限,人生百年,又有多长时间呢?诗中引用了邓攸、潘岳两个典故(邓攸心地如此善良,却终身无子,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潘岳〈悼亡诗〉写得再好,对于死者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不等于白费笔墨?)诗人以邓攸、潘岳自喻,故作达观无谓之词,却透露出无子、丧妻的深沉悲哀。接着从绝望中转出希望来,寄希望于死后夫妇同葬和来生再续姻缘。但是,再冷静思量:这仅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幻想,更是难以指望的,因而更为绝望:死者已矣,逝去的一切永远无法补偿了!诗情越转越悲,不能自已,最后逼出一个无奈的办法:“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诗人仿佛在对妻子表白自己的心迹:我对你的思念之情永难断绝!想到你生前辛劳的付出,导致整天愁眉不展,神情悲苦,面容忧戚,而今我只能以终夜“开眼”来报答你这种“平生未展眉”的遗憾了!真是痴情缠绵,哀痛欲绝。
人是个有生命、有感情的机体,而非物件,随手拿来把玩,玩腻了,丢一边儿去,再换一个,这就是现代大都会多数男女速食式的快感处理感情的方式。一阵风似的囫囵吞枣了事,过不了多长时间就所剩无几,不久就一丝无存。远不如古时那种“日久生情”孕育出来的耐人咀嚼、细心回味、苦极回甘的深情。再怎么不协调的脾气、个性,在时光的打磨下,必能找出个平衡点相安无事。感情纵使变淡或一方有了变故,可恩情却历久弥新。情在,恩长伴!如此两口子之间的情感必然隽永绵长,涓滴挹注而成深潭!
而当死者已矣,生者对那份深厚的情意,总是余味无穷的不舍、不弃的永远珍藏于胸臆间,时不时的反刍、细抿、回忆、重温。现在的人心不再纤细柔软,全拜“物质化”所赐。只顾眼前短暂的欢愉,而无细水长流的打算;只是快速“微波”的加温,而非“细火慢炖”的入味。反观古人对情感的信念与慎重处理的方式、心态,值得这物欲横流的当代人深思与借鉴!
附录:遣悲怀 另二首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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