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纷纷打烊,苏格拉底再过几小时就要到加油站值班,我把车开到小山上,停了车,坐在俯瞰海湾的山崖边。我俯视远处的旧金山市区和金门大桥,我可以感觉到一切,在海湾对岸青翠多林的玛林山区里,鸟儿正安栖在它们的巢里。
日记,解开心中疑惑
我感觉得到城市的生命,成双成对的爱侣彼此拥抱,罪犯在作案,从事社会工作的义工正在全力贡献自己。我知道凡此种种,慈悲和残酷、崇高和低贱、神圣和猥琐,都是上苍这场演出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角色演得那么好!而我就是这一切,是其中每一个微乎其微的一部分。我凝望世界的尽头,热爱其中一切。
我阁眼静坐,但旋即体悟到,我如今无时无刻不在冥想,只不过眼睛是睁开的。
午夜过后,我把车子开进加油站,抵达时,服务铃响了一声。吾友步出温馨明亮的办公室,他看来正值壮年,年约五十,体格瘦削、强韧,举止优雅。他绕到驾驶座旁,咧嘴笑道:“要加满油箱吗?”
“幸福就是加满的油箱。”我回答,而后沉吟半晌,我在哪里看过这句话呢?我需要想起什么呢?
苏格拉底加油时,我擦洗车窗,然后把车停在加油站后面,最后一次走进办公室。对我,这里俨如圣地──是一座看起来不像圣殿的圣殿。今晚,室内似乎电流充沛,绝对有什么正在进行,但我一点儿也摸不着头绪。
苏格拉底从他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大笔记簿,递给我,这簿子由于年代久远,纸张都龟裂干枯了,簿里的笔迹则工整而秀气。“这是我的日记,记载着我年少以来整个一生。你所有没问过的问题,都将在其中获得解答。我现在送给你,这是份礼物。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现在都要靠你自己,我的责任已了,但是你还有工作得做。”
门下,虹光一闪而过
“哪还剩什么没做的呢?”我微笑着说。
“你以后会写作,会教学,会过着普通的生活,学习如何在纷乱的世界中作个普通人,而且就某一个层面来说,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做一个普通人,这样就能对他人有所助益了。”
苏格拉底从座位上起身,把他的马克杯小心放在桌上,排在我的杯子旁边。我看着他的手,那只手闪闪发光,比以前都还来得明亮耀眼。
“我觉得很怪很怪。”他以惊讶的语气说,“我想我得失陪了。”
“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我说,心想他大概是肚子不舒服。
“没有。”他凝视着空中,好像这房间和我都已不复存在。他缓缓走到标示着“非请莫入”的那扇门,推开,走进去。
我不晓得他是不是还好,我感觉得到我们在山上共度的时光,使他筋疲力尽,可是这会儿他浑身的光芒却比以前都明亮。照惯例,苏格拉底就是不合常理。
我坐在沙发上,望着那扇门,等他回来。我隔门嚷道:“嘿,苏格拉底,你今晚就跟萤火虫一样的闪亮呢,难不成你晚餐吃了电鳗吗?今年圣诞节我一定要邀你到我家吃饭,用你来装饰圣诞树,会很漂亮哟。”
我觉得我看到门下的缝隙有光一闪而过。嗯,灯泡坏了,这说不定可以让他快一点办完事。“苏格拉底,你难道一晚上都要待在里头啊?我还以为勇士是不会便秘的。”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我手捧他宝贵的日记,坐在沙发上。我叫了他一声,又叫了一声,他都没有回答。我陡地明白了,这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是我知道这件事确实发生了。
我一跃而起,奔到门口,用力推开门,力道之大,使得门撞到磁砖墙,当一声,在空无一人的洗手间里发出空洞的回音。我想起半晌之前的那道闪光,苏格拉底发着光,走进这洗手间,而后消失无踪。
勇士,我有话对他说
我站在那儿良久,听见熟悉的加油站服务铃,而后是车子的喇叭声。我走到室外,机械性地加满油箱,取过钞票,从我自己的皮夹里掏钱找给对方。我回到办公室,这才注意到自己连鞋子都没穿。我笑了起来,笑声变得歇斯底里,然后安静下来。
我坐回到沙发上,坐在那张如今已破破烂烂的墨西哥毛毯上,整个人都失了神。我环顾房间,看着那块年久褪色的黄地毯,看着那张胡桃木书桌和开饮器。我看到那两只马克杯,苏格拉底的和我的,它们仍静静立在桌上。最后,我看着他那把空空的椅子。
这时我开口对他讲话。不管这顽皮的老勇士在何方,我都有最后的几句话要对他说:
“好吧,苏格拉底,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我又来了,漂浮在天地之间。我该说什么,才足以表达我的意思呢?谢谢你,我的师父,我的灵感,我的朋友,我会怀念你,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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