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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涟: 抢救文革的历史记忆

写于五‧一六通知发布40周年

【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5月21日讯】今年适逢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40周年纪念,但中国人依然不能在国内就文革话题自由讨论。而文革研究在国外也只是少数学者凭个人之力而为,主要成就体现在资料搜集、整理方面,暂时还未能往深层掘进。

而文革研究之所以滞留在目前这种状态,主要缘于两点:

第一,中国的历史从来就是官修──这固然是官方易于集中人力物力,但更重要的因素是历史叙述往往承载着国家意志,任何统治者都希望从有利于本朝政治统治这点出发来解说历史,因此私人修史往往悬为厉禁,犯者往往处以灭族重罪,如清朝的庄廷陇修《明史》即一例。也因此,中国的史书往往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二十四史》即一明显例证,除了《史记》中有关汉朝部分,以及《汉书》等少数几部史书之外,大多是新朝史官写旧朝之史,撰史者并无政治负担,而且批评探讨前朝政治得失,目的就在于论证本朝得国乃天命所归。

而文化大革命却不同于上述任何状况。首先,承接毛泽东统治的是邓小平,他本人与不少中共元老固然都是文革的受害者,但囿于种种利益考虑,却不能对文革产生的体制根源做深层挖掘。究其原因其实也简单:邓时代以及邓后的中共政府,与毛泽东的中共政府不仅有政治权力上的传承关系,还有政治合法性的继承关系。因此,将文革说成是毛泽东个人的晚年错误,可以回避这一点。一旦往制度层面挖掘,将会引起人们对现存政权合法性的质疑。

──只要执政者这种政治自利需要继续存在,中国本土学者对文革自然无法从理论上、根源上做透彻反思,而外国学者对文革本来就有文化与意识形态方面的隔膜,这就是文革研究始终停留在资料搜集整理阶段的主要原因。

第二,文革不仅是“国家之罪”,许多普通人手上也沾了血。文革开始时,笔者已经10岁。以本人的观察与体验,文革的血腥暴力行为并不像今天一些外国研究者所说,全是红卫兵与造反派所为。比如湖南道县的大屠杀,就不是外来的红卫兵与造反派,而是本乡本土的农民所为。而湖南道县大屠杀的摹本 ──湖南邵阳县的大屠杀,同样是邵阳县的贫下中农所为。当时,邵阳县的农村基层组织以“阶级敌人成立黑杀队,要杀害贫下中农”这一纯属谣言的说法作为动员口实,将每个村的成年男子集合起来,屠杀本村的“阶级敌人”,即地主、富农全家,而且要求“斩草除根”,凡家中有在外工作的子弟务必抓回来一道杀掉,我当时的邻居中就有这类被抓走杀害的人,这都是当年亲眼所见。后来农民们出于迷信,担心死人到阴间记住杀人者面目,前来纠缠,于是生产队与生产队之间互相交换杀人。至于那杀人手法的残酷,完全可以从那些尸体的惨状看出来──因为我所居住的邵阳市与邵阳县同处资江流域,邵阳县在上游,贫下中农杀人杀得多了,懒于掩埋,往河里一丢了事。在1968年夏天,有将近一个多月时间,每天从上游漂下来上百具尸体。

──这些参与杀人的贫下中农,又如何肯面对当年自己那残酷的杀人之罪?笔者于1991年曾写过一篇“为了数千被遗忘的冤魂”,以笔名“沉默”发表于香港《当代》杂志,但想再到邵阳县农村做进一步的访谈却不得其门而入。凡听闻我有此意的邵阳县人,哪怕私交不错的朋友,都不愿意提供方便。

由此推想,当年在文革中凡与血腥暴力沾边的“利益相关者”,又如何肯承认自己当年制造的罪孽?近年来,许多文革风云人物陆续撰写回忆录,读者又几曾从中看到半点忏悔之情?

鉴于上述官方与民间的现实利益考量,可以断言,对文革更高层次的反思与研究还需要一段时间。黑格尔曾经说过,人类对历史的反思总是迟到的(大意),其实就包含这样的意思:反思历史还需要社会条件的成熟。

基于中国现实的政治社会条件,不忘记文革的最好办法,就是经历过文革的人,尽可能忠实地将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从史料价值来说,这种记录的价值虽然比不上当时的记录,但至少算是抢救历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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