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的传承-钢琴家陈瑞斌访谈(一)
大部分的音乐家都渴望有机会从事教学,这种传承的精神几乎已经成了一种共同特征,据我所知,陈老师您对教学也抱有相当高的期待热诚,请问这和您自己在学习过程中的经验是否有所关连?是什么机缘引起你对教学工作的兴趣?
陈:我是在13、14岁的时候到维也纳留学的。在通过教育部资优儿童考试之后,由于当时还有兵役问题,必须在15岁以前出国,所以当时我父母亲就决定把我 送到维也纳。从还是学生开始,我就有一些演出,并且获得许多欧洲听众的肯定,不过当他们知道我从很年幼就在维也纳学习后,都觉得我的成就是理所当然,认为 我是学了他们欧洲人的东西,受了他们的栽培。身为华人,这种话听在耳里当然不太舒服,但不能否认的是,我的确是在欧洲文化的教育下成长、学习。当我的演奏 受到国际肯定之后,开始有些音乐院邀请我去任教,然而我一直有个希望,就是将这一份经验传给下一代的华人。二、三百以来,古典音乐一直都是属于西方人的, 但现在,古典音乐已经是一个国际共通的的文化,不再限于欧美地区。以华人的资质和肯努力的精神,我相信是有和西方音乐界并驾齐驱,甚至超越潜力。
您对华人音乐界有很深的使命感?
陈﹕对。我的最后一位老师是Lazar Berman,从他师承的学派算来,我算是贝多芬之后的第五代,这样宝贵的经验,以往只能向欧洲人学,现在我希望能藉由我,将它传承给华人音乐界。
许多国内的音乐教育家都感叹:国内的以考试、比赛为导向的教育风气,只注重表像与炫丽技巧,不注重基础细节,更忽略艺术本身。关于这点,您的观察如何?对于音乐教育是否有建议遵循的方向?
陈:我在许多地方开过大师班,发现华人地区学习的共同点就是追求“速成”,这不单只是台湾才有的现象,不论是在舞台上,或是考试、比赛,都已经形成这股风 气。在追求速成的同时,当然许多对于基本的练习要求都被忽略了,我觉得家长及老师要负很大的责任,特别是家长,因为老师常常是配合家长的要求来教导小孩, 而老师与老师之间又存在着竞争。但艺术,不是只有一次、两次在台上的完美演出,演出生涯也不是短短一年两年,而是一生的。许多学生和老师为了一个比赛或是 一项考试,一首曲子练个半年、一年,只为了短短几分钟的完美演出。然而,随着年龄的成长、成熟度的增加,对于同一部作品会有不同的视野和认识,长时间专磨 一首曲子是很难获得这种体验的。考试、比赛可以是种鼓励的方式,甚至也可以是一个练习的目标,但基础和练习的方法,终究还是最重要的。我曾经教过一个学 生,当时他的家长要求我直接说出他的缺点,我就告诉他,他已经十几岁了,基础还不够好。他的家长一听就说:“怎么可能?他弹了七百多首练习曲耶!”我一 听,哇!七百多首练习曲,我自己也没弹过那么多。后来,我有一个很深的感触,就是练习的方法是很重要的,这点就需要老师来帮助学生建立,如果能够建立,即 使是碰到上台演奏的大?目,学生也有能力自己处理。有很多人认为练习多了就是好的,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观念,练习重要是在于质而不是在于量,正确的学习方 式才会有真正的收获。
然而台湾音乐界的这种教育风气似乎已经难以扭转了。
陈:这是一个很值得,也一定要探讨的问题。说实在的,台湾并不是学习环境不好,二十多年前我在台湾学琴的时候,连找一张唱片都很不容易,现在买唱片已经是 一件很容易的事,甚至多到你都不想听了,音乐资讯完全不输给国外。但很多家长还是觉得要把小孩子送出国外才学的到东西,这是很不正确的。我跟很多家长的讲 过,送小孩出去主要应该是为了学习另一种“文化”,甚至是另一种对孩子的训练方式。这是很需要转变的观念。
一般坊间林立的音乐中心,在教学品质上难有很严谨的把关,标准分歧。老师是否能谈谈国外对于审核标准的建立有什么独到之处?针对国内教育界此种情形,是否有建议的解决之道?
陈:国外很少见到这种音乐教学中心。国内的音乐中心最大的特色就是其商业互补的性质,除了有教学之外也有卖乐器,而许多老师只是学到一个程度就来教学,在 待遇并不是很高的情况下,对教学的要求当然也松了。我的建议是除了在学习音乐之外,也要去如何来培养欣赏音乐的习惯。先不论家长让小孩学音乐的目地是什 么,最重要的是要让小孩除了学音乐之外,要能喜欢音乐、多听音乐,才能真正的深入音乐的境界,而不是像在作功课般的乏味。我碰过很多程度已经很不错的学 生,自己是从来不听古典音乐的,或是学钢琴的只听一些钢琴曲。我真的难以想像,这样的学生,要怎么去感受音乐的震撼和感动?难怪很多家长逼孩子逼的很痛 苦,小孩子也练的很痛苦。在国外,小孩子跟家长一起去听音乐会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孩子被音乐所感动了,学习起来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的。音乐欣赏,该是学习 音乐最基础的教育之一,缺乏共鸣的学习是不正常的。
您在非常年幼即只身赴维也纳求学,独自面对陌生的环境,还一手包办所有大事小事。这真是相当特殊的体验,更令许多人感到佩服。是不是可以请 您谈谈,这段独自在异乡生活的经历,带给您哪些不同的视野和感想?已往也有许多学子年幼出国,然而在乏人照顾、生活没有安定感的情况下,不只没有得到期望 中的成就,甚至迷失了自己,您对这点有什么样的看法和建议?
陈:一个小孩子到了国外留学,而且是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里的确是有点害怕,在异乡生活中语言不通,任何事都难免会有些障碍,然而德文又不是很容易学习 的语言,不过我很庆兴碰到一些年长的朋友帮助我,给我一些宝贵的生活经验。然而像是煮饭、生活起居的大小事,甚至是办签证,都要自己来。而且当时在欧洲, 除了语言之外也要留意当时的政策变化,很可能一个改变就没有办法继续留下来学习,而且欧洲许多学院,不只是音乐院,对于本国人民都有名额保障,因此考上了 还不见得能立刻入学。其实在欧美学习音乐的人口并不是我们所想像的那么多,而近年来东方人的表现又十分出色。台湾到国外去学习音乐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然 而能在音乐领域有卓越成绩的却不成比例。父母不在身旁陪伴,孩子很容易因为人际关系、生活问题等等陷入低潮,或是在缺乏监护下,被外界各种新鲜的事物所吸 引,转移了对课业的注意力,甚至在外面花父母的钱享受。像我自己,我是个性比较保守的人,对一件事情非常专注,相对的,对其他领域的接触不是那么频繁,比 较不会碰到这样的难题。至于没有照着原先的期待有所发展,倒不见的是一件坏事,我也见过不少资质非常好的朋友或学生,因着在国外的环境受到不同的资讯和刺 激,为自己找到另一条路,成功转行的例子。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父母,父母要能给与小孩适时的鼓励,并保持密切连络,维系感情。另外,国外的老师不像台湾这 么有人情味,他只负责管你念书、练琴,就连学生的签证出问题,都得要自己想办法。
除了上课之外,老师不会过问或帮助学生的生活?
陈:不会,国外的老师不会管你是不是因为生活适应困难等等的问题而影响到课业,只要一段时间看不出起色,往往就用一些考试把你当掉了。所以家长把小孩子送出去之前,一定要为小孩作足够的心理建设。
您对于这些送小孩去学习音乐课程的家长,有什么样的建议?如果孩子本身具有音乐方面的才能和天分,您认为作家长的应该怎样引导其发挥?
陈:首先确认是否真的让小孩走进这条路,未来是不是真的打算将成为一位音乐家,还是纯碎只是兴趣而已。当一个音乐家,是非常辛苦、非常孤独的,我认识的一 些音乐家有时候都说,他们很后悔走这条路,不想继续下去。小朋友在音乐方面有不错的天分是可以好好培养的,不过首先必需要有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就像我前面 提到的,要有一个会欣赏音乐的习惯,父母送小孩去学音乐,自己本身也要对音乐有所了解,否则小孩上了课回来,讲什么父母都听不懂,也容易减低在学习上的兴 趣,不知道学习的目的或乐趣何在。马友友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马友友的父亲一再强调,当一个音乐家,需要三代的累积。在马友友六岁时,父亲就已经决定让他 成为一位音乐家,并且一直陪伴着他在音乐上的成长。所以在学习过程中家长所扮演的角色是相当重要的,孩子还小,没有能力作选择的时候,家长就必须提供一个 方向和引导。以我自己而言,没有三代的累积,只能算是音乐家的第一代。我父亲虽然是位音乐老师,但他对我的期望,不过也是出国念书,然后回来教琴,没想过 我会走演奏这条路。第一代要走的路比第三代辛苦太多了,我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是用在摸索和从失败中学习,因此我很希望能把这样的经验传承下去。很多家长 问我说到底要不要送小孩子出去,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因为送出去念音乐院,正常教育就会中断,只能靠自己多充实;有很多跟我差不多多年纪的,中文都不会 读、不会讲,在本质和思想上,已经完成成为一个西方人了,和华人地区完全是脱节的。另外,就是前面提到过的,父母不在身边等等的问题,再加上从事音乐,在 华人地区不过就是一种娱乐、服务事业,也不是一个最受尊重和欢迎的职业;教学可能是比较有市场的,然而这就需要一些的妥协了。
您认为怎样的师生关系最能够促进互动与成长?当学生碰到各种不同的状况而对音乐学习感到困惑时,家长和老师应该如何给予适当协助?目前您对教学工作的规划和期许又是如何?
陈:我很幸运的碰到我在维也纳的第一位老师,他自己没有结婚,因此对待学生有如对待自己的小孩一样,和学生可以无所不谈,这在西方社会是非常难得的。那时 候对我来说,他不只是一个老师,也像个父亲,给我很多温暖。对我来说,一个好的老师就应该是这样的,然而后来我再也没有碰到这样的老师。一个老师能和学生 无所不谈,亦师亦友,对学生在学习上会有更多的帮助;至于家长与老师也应多互动,特别是要建立一种互相信任的关系,有些家长会四处为孩子寻求意见,到头来 小孩反而不知要听那一个。
对于我的教学工作规划,我则希望能在整个华人地区定期的开讲座、大师班之类的课程,将我自己的舞台演出的经验传承下去,这是学生平常学习不到的。学生平常可以固定向一位老师学习,再定期上这样的课程,学习效果会非常好。
对于有心从事音乐演奏者的学生,您有什么样的建议?除了音乐本身之外,您认为一个音乐家还需要哪些方面的训练和素养?帮助一个音乐家成熟的关键是否可能存在于音乐以外?
陈:其实很多东西都存在音乐本身之外。音乐这条路,不论是在国内外,所有的学习都局限在音乐里面,也没有什么机会过团体生活,即使是毕业了,视野还是离不 开这个领域,很需要多对外界有接触,让自己正常成长,对于如何在社会上生存也有帮助;以我自己来说,就会多看书来充实自己。从小在国外求学,碰到不少挫 折,然而后来这都成为我在音乐学习上进步的助力,当有些情绪无法用言语表达,音乐就是一个很好的抒发管道。
您比较喜欢阅读哪一类的书籍?哪一方面的书籍对于您在音乐上特别有帮助?
陈:我喜欢读的书很多。像自然、科技这一类,因为我很早就离开正规的学校教育,这是我比较缺乏的,语言也是我很需要的,而最新的资讯科技、网路等等,如果 懂得运用,在音乐上会有相当大的发挥空间。像一些政治家、企业家的书,对我也很有帮助,他们的经验、精神,都是很值得学习的,特别是对于一个音乐家而言, 并不是只有在舞台上演出那一刹那,舞台下付出的、经营的,其实在精神上是很相似、很有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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