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雷:寻找色拉西
【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4月5日讯】世界民间音乐非常丰富,但其中称得上是纯金的精品却是凤毛麟角。当听到色拉西(1887-1968)的录音时,我感到他不仅是一位优秀的民间音乐演奏家,而且是一位世界级的大师。与他的深邃、朴实和孤寂相比,一些其他音乐家的演奏更像是迪士尼乐园里建造的美丽而虚假的人工草原,而色拉西的琴声让人听到的是真正苍茫无边的大草原!他的音乐是牵动着自己的心拉出来的。
我自小在乌兰杰先生的熏陶下爱上了蒙族音乐。那时在广播和音乐会上常能听到描述“欢乐的牧民的新生活”一类的作品。说实话,我很少能被这类作品打动。而每次乌兰杰先生来家里做客时,总能听到他乘兴唱起酒歌和长调来。这些长调真正令人回味无穷!长调是一种带有孤寂和悲凉、哲理与深思的音乐。我每听到长调,都不能不为它幽深的艺术意境和充满变化的旋律所深深打动。我一直觉得内蒙的长调在世界各民族音乐中旋律是最优美、表现力是最丰富的,其艺术感染力可以与令人脱凡绝俗的格里高利圣咏相媲美。而色拉西演奏的古老的科尔沁长调,则是他的艺术精华。
自从2001年我在乔建中先生策划制作的《管弦传奇》唱片上第一次听到色拉西老人演奏《巴雅龄》一曲以来,我处处打听色拉西其他录音的下落。从一些图书馆、资料室、广播电台,一直找到色拉西教过的学生们。在搜索的过程中,听到了很多有趣的故事,也结识了一些其他与我一样的“色拉西的崇拜者”。寻找工作充满周折,有时是因为资料封锁、行政干预,有时因为人为破坏,或个别人的自私行为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更多则是因为人们对这些音乐珍品的普遍冷漠与无知。
我从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得知,色拉西在内蒙古艺术学校(现名内蒙古艺术学院)任教时曾录过上百首作品。2005年夏天我在厦门大学讲学时,遇到了曾在内蒙教书、工作50年的杜兆植教授。他告诉我:“我在中央音乐学院上学时,第一次听色拉西的表演。色拉西与其他民间音乐家不一样,他一上台,就好像眼前一个人也没有似的。他的表演是从乐器的最深处把音乐给拉出来。表演完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简单地一点头就下台了。我感到这不是一般的音乐家,而是一位大师。受到他的感染,我一毕业后就决定去内蒙想向他学习,从此一住就是50年。”色拉西的艺术魅力就这样改变了杜教授的一生!
我们接下来的谈话中竟解开了那其他一百多首录音的下落。原来在50年代初,杜兆植教授曾亲自在内蒙歌舞团用钢丝录音机为色拉西老人录制了上百首作品。可惜在“文革”中,这些钢丝录音被一根一根地撕开,彻底地被毁掉了。直到今天,杜教授还念念不忘色拉西老人演奏的《天上的风》。每提起这首歌,他仍旧双眼发亮,仿佛色拉西的琴声就在他的耳际。
2005年夏天,我结识了中国唱片总公司音像出版部主任王茵茵女士。在她热忱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发现了保存在中国唱片总公司资料库中的母版蓝芯的慢转大密纹唱片。这是“中唱”于六十年代初出版的色拉西的20首独奏曲。在中国马头琴协会秘书长陈‧巴雅尔先生的慷慨资助,内蒙音协主席阿拉滕奥勒先生的热情推动,和中国民族大学乌兰杰教授的学术指导下,我们促成了这张唱片的重新出版,以此纪念色拉西这位民族音乐大师。与王茵茵女士一起,我们组成了最佳的编辑梯队,将这张唱片数码化,精心制作。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得到过一点报酬。我们唯一的心愿是与所有色拉西的爱好者们一起分享色拉西的艺术。现在,这张《潮尔大师色拉西纪念专辑》已经由中国唱片总公司正式出版,使我们有了重新领略这位大师风彩的难得机会!
在制作过程中,我反复比较了母带和经过“去爆”及“降噪”处理的音响效果。色拉西拉的每个音都没有一瞬间不在变化。除丰富的揉弦、打音和装饰音外,他运弓的张力很大,往往在一个延长音上有很重的头音,接下来就马上变轻。重可以力拔千钧,轻则似藕断丝连。这是他的艺术特点,也是我们制作过程中特别要慎重之处。如果“降噪”处理得不谨慎,不仅“噪音”少了,连那些细腻轻微的乐句也会断裂,甚至会产生人工的电子虚拟声。如果没有资料保护的意识,色拉西的音乐原貌就可能在处理的过程中永远地丧失了。不夸张地说,现在市面上很多所谓的“历史录音”,是由没有受过原始音响资料保护训练的人手的处理,并受到损害的。很多人一味追求表面漂亮的音响效果,而不明白这样的制作实质上是毁坏了这些珍贵的资料。在众多情况下,录音的出版不但没有起到保护作用,反而导致对这些历史音响资料的永久破坏!人们误以为先进的制作设备就能解决问题,其实更重要的是耐心,一丝不苟的专业态度和训练有素的听觉判断。我们这张唱片的处理是在“中唱”富有经验的音频专家吴永健师傅的操作下,采用了最细腻、最谨慎的方法,对原始音响进行保真,尽量使色拉西的艺术原貌重现,而不是想把他的原始音响处理成类似现代录音技术与新演奏方法的商业产品。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得到了哈佛大学音乐图书馆音响资料保护专家的指点和帮助。
在为这张纪念专辑写的序言中,乌兰杰先生提供了色拉西的生平资料和艺术评价,并且纠正了一个常见的错误。在很多有关文字资料中,色拉西被误称为“马头琴演奏家”。其实他演奏的不是马头琴,而是已经濒临失传的蒙古族古老乐器“潮尔”。其乐器构造、定弦、弓法和演奏方式都不同于马头琴。可见人们对色拉西的艺术还存在很多误解。乌兰杰先生对每一首乐曲出处的研究和说明,和陈‧巴雅尔先生搜集提供的色拉西珍贵图片,使这张专辑真正达到了声、图、文并茂。
一首音乐作品可以被视为时间高度凝聚的结晶。一位音乐家几十年的创作生命和人生体验,可能是在几分钟的音乐中展现出来的。“时间的厚度”决定了一首音乐作品的含金量。我每听一首好作品都喜欢把它在心里闷一闷。有时一闷就是几年,目的是想看它是否能经受时间的考验,看它的后劲究竟有多强。色拉西的艺术是含有纯金质量的艺术。他曾说,“手提二升炒米的人,唱不出身背二斗炒米的声音。一生的份量要体现在一首曲子上。”我希望有心的听众都将有机会在他演奏的科尔沁长调中感受一下这位艺术大师人生的份量!
我生活在美国,有时不得不赞叹这个年青国家的文化保护意识。美国国会图书馆于1928年成立“美国民间文化资料室”,并于1942年起开始发行包括美洲原住印第安部落音乐、布鲁斯蓝调、民歌小调、移民音乐、民间器乐曲及口头文学等美国民间音乐的录音。民间艺术被认为是美国历史及文化中不可缺的重要部分。
1976年,美国国会通过法案,在国会图书馆成立了“美国民间生活中心”,通过研究、记载、资料保存、公共服务、演出、展览、出版和发行来保护及展现美国民间艺术遗产。人们可以方便地从网上直接下载、阅读、欣赏和了解这些资料。最近,通过不同私立基金会和公司财团的赞助,这些原始录音又重新被制作发行,使得各学校图书馆都可以收藏、各国的学者和音乐爱好者都得以欣赏。
与美国民间音乐相比较,中国民间音乐包括多民族丰富、悠久的历史文化的积淀和一些经过千锤百炼的文化艺术精品。色拉西的艺术就是这份遗产中的瑰宝之一。搜集、保护、推广、研究这些音乐是几代人的事业,也是政府、机关和掌握一定经济资源的个人与财团的责任。
色拉西还曾灌制很多其他珍贵录音,现在还分散在各地资料室、广播电台及私人收藏中。我们寻找色拉西艺术遗产的工作还在继续着。 (成文于2005年12月11日)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