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慧园里6号的母子冤魂 (四)

——“文革”实录之一

牛角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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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3月17日讯】1969年6月2日,一个非常美好的初夏夜晚,我同无锡回来的曹汉华在新街口见了一次面。我们坐在环形花园护栏上一直谈到天亮。我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了他,他并不奇怪。他也感到在厂里有人注意他。另外他告诉我,他打算利用工作便利,在包装出口药品时,把事先准备好的小传单夹在说明书里发到国外,让世界了解中国现时的政治状况。我劝他要谨慎一些,他笑着说人活着总得干点事。临分手前,他略带伤感地告诉我,他已经同恋爱三年之久的女友分了手,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连累她。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互道珍重,握手告别。这一别,成了永诀。

我的预感终于成为现实,1969年6月16日,当局对我下了手。

1969年6月16日,那是个阴天。头天晚上应一个朋友之邀,替他画了一幅狄更斯小说《奥立弗尔》的封面,故而睡的很晚。上午8点刚起床,有人来通知今天上午不上班,在大会议室开全体职工大会。进了会场后,直到9点20会还没开。书记安排我读报(事后看来这显然是个精心安排)。到9点40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们书记在门口笑咪咪地叫我出去一下,说有事找你。我刚出会议室门,七八个民兵一拥而上,把我架进一间小房间。屋内空无一物,只在正中央放了一把椅子,四周墙壁上贴着醒目的黑体大字标语:“现行反革命分子方子奋必须低头认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几个人把我按在椅子上,其中两人紧紧揪住我的衣领角,仔细检查里面有无氰化钾之类的东西(电影里常有这种镜头:特工人员被捕时只要咬一下藏在衣领角里这些剧毒药品,立马就能毙命),紧接着扒光了我身上所有衣服和鞋袜,给我换上一套全新的劳动布工作服。刚系好扣子,一群人反扭着我的臂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架往办公室外的露天会场。我刚在会场露面,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号轰然爆发:“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方子奋!”“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揪出现行反革命分子方子奋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一千多支胳膊随口号声一伸一屈,场景极为壮观。当我被押到台前时,台下前排猛然蹿上十几个人向我扑来,一秒钟不到,我即被掀翻在地。我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挨到了拳脚,我已分不清上下高低、东西南北,躺在地上只见到拳头和穿着鞋子的脚在我身上运动。后来听到有人在喊“大家不要动手,大家不要动手!”但拳脚似乎并未停下来,直到会议组织者在喇叭里高喊:“大家注意,大家注意,我们要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防止阶级敌人杀人灭口!”这些义愤填膺的“革命战士”才悻悻而退。我真该“感激”会议组织者的急中生智,否则,那天弄的不好我真有可能被“灭了口”。

我又被架了起来。一阵口号过后,主持人军代表在麦克风中警告我:“方子奋,今天我们对你们这个反革命集团在沪宁线上全面实行了抓捕,你们的成员一个也没有跑掉!到这个地步,你唯一的选择是彻底坦白交代,否则李立荣就是你的镜子!”听到这里我的心一紧:李立荣怎么了?李立荣怎么了?李立荣到底怎么了?!

正当我猜度李立荣到底怎样了之际,忽然大会宣布“现在由李立荣的哥哥李蔚荣发言。”随即李蔚荣站起来说:“李立荣前天上午已经被白下区公检法军管会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现在你必须老老实实坦白交代问题,争取从宽处理,否则你的下场是很可悲的”。看来,为了分化瓦解我们,军管会是刻意安排李蔚荣发言透露李立荣的消息,要我别心存侥幸,休想蒙混过关。

但是令军代表先生没有想到的是,这消息反而让我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不就十年嘛,十年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李立荣不过判了十年,曹汉华和我,还有其他几个朋友谅也重不到哪里。

这第一次批斗大会开的很短,总共大约40分钟。此后又开过近二十次大小批斗会。由于我是“要犯”,军代表们可能真的怕有人对我“杀人灭口”,在后来的批斗会上倒也没受过拳脚照顾。我先是被关在农场的一间浴室内,由16个民兵分班轮流看守。8月24日,被转到白下区看守所,又于1970年1月初转到南京市娃娃桥看守所关押。

就在我被抓进去不久(注:我之所以称自己被“抓”而不是被“捕”,是因为军管会从未履行过逮捕手续),李蔚荣也被抓,先关在白下区看守所,尔后也转到了娃娃桥。

说到娃娃桥,不得不插入几句。

南京有句顺口溜:“进了娃娃桥,小命就难逃。”由此可见娃娃桥看守所在人们心中的形象。里面的看守大部分是些转业不久的军人,都是些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高手。有次我被提出来审讯时,亲眼见到一个身高一米九几姓穆的女看守(据说是体院排球队转业的)正在打一个女犯,这位穆管(管理员称“X管”,有如现今的“X总”“X局”“X队”)挥起手中一把锁号子门的大铁锁,对那个双手已被反铐的女犯人后脑勺就是一下,女犯人登时被砸倒在地,一边翻滚著身体,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有次我在提讯时坚决不肯按照提审者意图供述,在送我回号子时,审讯员同我那个号子(当时我关在东大院7号,编号是2605)的管理员陈“医生”耳语了几句,第二天清早起床时,陈“医生”忽然打开号子门,一下子把我拎到门外,二话不说将我反铐起来,并且嘎嘎响地把铐齿一直捏到底。我问他我犯了什么错误要戴铐?他骂道:“我操你妈的,老子想铐你就铐你!谁叫你起床动作那么慢?”骂完在我脸上连煽几个耳光,接着打开号子门从后面一脚把我蹬了进去。20分钟过后,紧铐的手腕开始火烧火辣的疼起来,背铐双手很快肿起,皮肤变成了紫黑色。一连三天晚上,都由于痛澈心肺而无法入睡,吃饭喝水全靠难友喂,大小便只能请别人解裤子擦屁股。直到第六天临近中午,陈“医生”总算大慈大悲开恩解了铐。松开后,双手已呈黑色,全无感觉,过了十天才能勉强活动。腕部被铐处至今在阴天还隐隐作痛。

八十年代我平反后,曾多次想再去会会这位陈“医生”,但因各种原因未能实现。我倒不是要去清清这笔旧账,而是想恭恭敬敬请教他一个问题:在人类已经经过几万年的进化之后,他和他的一些同事们,怎么会把祖先的兽性如此完整地继承下来的?这点就此带过。

我从关押到判刑,对我大会小会批斗共19次。在这期间发生过许多有趣的故事,限于篇幅此处不能尽述,只好今后另文再叙了。这里且说说公检法军管会办案时超一流的想像能力以及高深莫测的“逻辑推理”。

在对我的十余次审讯中,有三个问题一直被翻来覆去的盘问,办案人员不厌其详地追问所有细节,并且一遍又一遍地核实我的前后交待是否一致,希望从中找出破绽,一举突破我的心理防线。

第一个问题是我和李立荣、曹汉华、张稼山等四人在玄武湖、中山陵等地有哪些活动?

对这个问题,我非常如实的作了回答。1967年初夏,曹汉华所在的无锡单位搞武斗停产,他回南京待了一段时间。他同我、李立荣、张稼山去玩过两次玄武湖,并又去了中山陵水榭亭。我们躺在如茵的草坪上纵情谈论音乐、电影、文学,谈论各国风土人情,从玄武湖中山陵的优美景色扯到瑞士日内瓦湖的风景。我们说如果能到日内瓦去游览该有多好,可惜中国人要想出国比登天还难,这辈子看来是没有指望了。李立荣又谈到他旧时一个邻居,全家迁居香港,前些日子回来探亲,说香港那边自由得不得了,叫我们想都不敢想。谈到后来,都觉得我们这个社会一天都待不下去,如果有机会出国,一分钟都别耽误,等等。当时的谈话内容主要就是这些,除买了几根冰棍、上过几次厕所外,什么事也没干。

按正常人的眼光看这件事,无非是几个小青年结伴出游,在一起天南海北侃了一通,向往西方生活方式、对现实有所不满而已。这些又都是口头上的东西,说过就算,并无任何针对性的策划、行为。但是,后来公检法军管会对我们这两次再平常不过的出游,作出了这样的结论:“多次在玄武湖、中山陵秘密聚会,策划叛国投敌事宜,由于其他原因未遂”!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这“一伙”人(李立荣、曹汉华、我、张稼山以及另外几位好朋友)在李立荣家开过多少次“会”,研究过哪些“问题”?由于这个问题实在太离谱,使我实在无法回答。我和一些朋友确实在李立荣家常能碰在一起,但绝大多数是谈音乐、听唱片、切磋演奏技巧,有时也谈论文学艺术,间或涉及文化大革命和时政。既然涉及文革,免不了对当局头面人物有所议论,对毛、林、江以及靠文革发迹,一夜之间爬到中央的新贵们进行过一些抨击。至于在李立荣家开会,并且专门研究问题,这根本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鉴于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口供同审讯我的人的要求距离太大,为此我吃过不少苦头。上文提到的在娃娃桥看守所被反铐六天五夜,原因即出于此。

因为我的口供不能使他们满意,办案人员对此极为恼火,在审讯中不断对我施加各种压力,哄、吓,诈,骗,一应俱全。但我很明白,在这个问题上,我必须咬紧牙关,绝不能顺着他们的杆子爬,要我怎样说我就怎样交代。只要我一松口,按照他们的授意“交代揭发”,后果和下场是可想而知的。他们的目的已经非常清楚,就是要将我们定为一亇“斐多菲俱乐部”式的现行反革命集团,李立荣是我们的“首领”,是他在组织、领导我们从事反革命活动,他的家是我们的秘密活动场所,是召集反革命会议的会场。目的既已明确,就等我和朋友们的口供来予以印证。至于口供是否属实,这无关紧要,只要说出他们想要的内容,然后签字画押,就算成功。既然深谙其中之道,我当然不为所动。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我始终没有很好地“配合”他们。

大概是其他同被关押的朋友们也识破了这个陷阱,致使公检法军管会先生们设计的“在李立荣家开会,研究反革命活动”这段重要情节最终没能演化为“事实”。不过,这并没有妨碍他们以另一种表述方式对这个问题作出以下结论:“张稼山、方子奋、XXX、XXX等人多次聚集在李立荣家,密谋反革命活动,系统地疯狂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攻击无产阶级专政,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攻击社会主义制度。”这个结论,后来写进了我们这个“反革命集团”的判决书,成为重要的“定罪根据”。

第三个是要我揭发林舜英的所有“问题”。

我最如实、最详尽供述的正是这第三个问题。

根据他们提出的问题本身,我非常清楚他们想从我嘴里掏出哪些有关林舜英的内容。按他们的设想和估计,我是李家最好的朋友,去他家的次数最频繁,和李立荣的交情最深,必然对李家的情况了解得最全面,对林舜英的思想、行为和从事“反革命活动”的犯罪事实当然也很了介。根据伟大领袖“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的英明推断,在办案人员看来,林舜英出身于大地主家庭,自小受过正规教育,加入过国民党、本人又是国民党官僚的太太,丈夫几十年来与人民为敌,最后潜逃台湾。这样一个女人,她能不恨共产党,不恨社会主义?再说,她的两个儿子都是仇恨共产党、敌视社会主义的现行反革命,这能同她没有关系?这些,可不是我的凭空臆想,提审人员在审讯时已明确无误地把他们的这些想法告诉了我。他们一直在让我明白:根据他们的分析和掌握的情况,林舜英决不是一个小人物,她有重大的犯罪事实,现在就看你招不招供了。

对林舜英的问题,我写了几十页交代揭发材料,就我所看到、听到以及了解到的有关内容均如实作了供述,甚至连她平时的衣着习惯、菜肴口味这些生活细节都没有遗漏。不过,这份洋洋数千言的交代材料中,没有一个字提到林舜英有什么“反动”思想、“反动”言论,更牵涉不到什么“现行反革命”活动——这倒不是故意隐瞒、为她开脱,而是确确实实没有这种事。我在材料中详细介绍了林舜英如何胆小怕事、如何谨小慎微,并列举了很多具体事例来说明。例如,有好几次我和李立荣在小房间交谈时,她会突然推门而入,怕我们在收听“敌台”;有时我们的谈话一涉及文化大革命,她会立即岔开话题,意思是叫我们别谈政治,如果我们不听,她则会训斥李立荣,搞得我都有点下不了台;有次她给武汉的大女儿写了封信,信寄出后忽然怀疑自己在信封上写毛主席语录时漏写一个字,急得一夜没睡,第二天清早赶到邮筒旁等邮递员开箱取信,直到证实自己信封上没有漏字后,心上的石头才落了地。在李立荣被关押后,她同世界上所有做母亲的一样,想儿子,替儿子担心,但从来没有为此发牢骚攻击过谁,更多的是默默流泪、强忍心中的悲伤。在与她认识的几年中,我时常在李蔚荣、李立荣兄弟面前半开玩笑地讥笑过林舜英,说她是个典型的“树叶落下怕打破头的老太太”。有次我甚至当面同她开玩笑,说她胆子太小了。她笑着说:“我们不能跟你们比。你们家是工人阶级,出身好,有点什么事别人不会计较。对我们这种家庭可不行。”

交上这份交代揭发材料后的次日,他们提审了我。刚刚开始提审员就拍着桌子警告我:“你写了些什么揭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尽管这二位提审员很厉害,我还是耐心地向他们再三保证,我说的绝对是实话,如有隐瞒,我承担全部责任。但他们根本不相信,他们始终认为我在为林舜英隐瞒、开脱,逼我“深入交代揭发”。到最后我也急了,我说“那你们干脆列个草稿给我,让我按你们的意思照抄一遍好了。”话音刚落,其中一位绕过桌子到我面前煽了我两记耳光,接着按铃叫人来把我送回了号子。

大约十天后,这二位又来了。这次态度比上次好了一些。对我来说,硬也好,软也好,我该交待的全交待了,审我一百次也问不出什么新内容。上次打我耳光的那位 “启发”我:“你想过没有,1957年时,林舜英全家已经拿到去香港的护照了,后来为什么临时变卦不走呢?照理说,像他们这种反动家庭,做梦都想去台湾,现在倒奇怪了,护照发给他们,她居然不愿走了,你说这说明什么问题?”我说她是不放心留在大陆的大女儿,也有些舍不得那栋楼房。他不屑地瞟我一眼然后说:“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太天真。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她之所以临时决定放弃去香港,是因为接到了台湾方面的通知,要她继续潜伏下来做特务。”话既然说到这份上,除了佩服他们的丰富想像力外,我已实在无话可讲。最后他们要我再好好回忆回忆,有什么要补充的,随时写材料。

这是我在看守所里的最后一次提审,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来找过我。

1970年的8月,我已被判刑在南京长江砖瓦厂(后并入南京第四机床厂,统称“江苏省第十一劳改队”。我的编号是10114)劳改,那时我的劳动是在瓦窑当出窑工。有天我正出窑拖板车时,值班干部把我带到办公室,说有人来外调提讯。这次来了四个人,他们自称是林舜英所在单位纸盒厂革委会的。刚一开口问话,我立马感到来者不善。这四个人对我的所有询问,归结为下面几个问题:林舜英是如何幕后操纵你们反革命集团的?林舜英是怎样把你们拉下水的?林舜英同台湾、香港特务有哪些联系?林舜英在她儿子被捕后是如何指使你们进行内外串供、订立攻守同盟的?这几个问题可谓句句咬肉、字字见血,只要沾上一条,后果可想而知。当我把以前交代过的内容重复给他们听后,他们先是怒不可遏地大声呵斥我“极不老实”,继而见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四人一齐冲到我面前将我按倒在地,其中一人一下子掐住我的喉咙,我顿时感到呼吸困难、眼前发黑。这时幸亏一位姓莫的值班干部听到响动闯了进来,眼见我被按在地上,立即为我解了围。他先是泛泛地批评了我几句,要我端正态度、老实交代问题;然后又对他们说“不要急不要急,有什么问题慢慢问他好了。”四来者对莫干事七嘴八舌地抱怨,说我实在太顽固、气焰太嚣张,不整整我的态度(“整态度”应列为“文革术语”了)肯定不行!希望劳改队配合一下,先把我的“态度”好好整一下再说。不过莫干事对这个有益的建议并未回应,敷衍几句后,却端了把椅子在紧贴门口的树荫下坐了下来。

经过这番折腾,这四位来人大概考虑到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不能像在自己单位专案组里那样为所欲为,态度总算缓和了些。其中一位年龄稍大的甚至还关心起我的身体来:“活重不重啊,吃不吃得消?家里有人来看你吗?要不要我们替你捎个口信?”看到他们的表演,我不禁心里暗笑。你们也太小看老子了,就凭你们这几个三脚猫,就能把我像个耗子一样摆弄得服服贴贴了?真天真得过了头!你们之所以这样火急火燎的要从我口中掏材料,不恰恰说明你们手里“现货”不多,还不能把林舜英怎么样吗?现在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哪些高招!于是我不停地揉着刚才被他们卡过的脖子,抬头死死盯住天花板,任凭怎样提问,都以“没有新的补充”“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作答。我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很快又激怒了他们,有个皮肤白皙约莫30岁的高个子火气特别大,几次站起来冲我吼道:“你今天不老老实实交代,绝不会放过你!”后来还杀气腾腾向我示威:“什么是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专政就是要把你们这些反革命斩尽杀绝!特别是像你这种顽固到底的反革命!”面对他的暴跳如雷,我依然盯着天花板不为所动。什么“绝不放过”,“斩尽杀绝”,我十年刑都判了,就凭你们能给我加刑?再说现在又有莫干事这位“保镖”坐在门口,你又能拿我怎样?就这样一直耗到天黑,四位大概看我们劳改队并无招待晚餐的诚意,终于一个个背起黄书包悻悻离去。

莫干事在送我回监房的路上对我说:“以后有人再来外调提审,态度上好点,省得找苦头吃。”寥寥数语,顿时泉一股暖流注入我僵冷的心。在那种环境里,作为一名管教干部,不仅能及时阻止对犯人施暴,事后还这样含蓄的安慰我,确实够难为他的了。这位莫干事生就一副凶神恶煞的黑脸,见者无不生畏,而心地却非常善良,犯人们背地里都称他为“莫菩萨”。那天要不是他在场,我很可能要被他们狠狠“修理”一顿,甚至弄不好落下个残疾都难说。多年来我一直很感念这位莫干事,在1975年时听说他患癌症不幸去世了,令我唏嘘不已。世人有“好人无长寿,恶人活千年”之说,有时还真tmd如此!有如莫干事这样的好人,竟然在四十多岁时英年早逝;而那些手上沾有无辜者鲜血的家伙,现在仍然一个个天天坐在老干部活动室里打桥牌、搓麻将颐养天年。

就在最后一次提审我后,号子里在不断进人,几乎每天都有。听新进来的难友介绍,外面到处在抓人。我们“7号”每天都在进“新客”,原来地板上人均二尺宽的铺位一下子缩减了将近一半。解放后曾任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的方征,不知犯了什么事也关在我们7号。他晚上偷偷告诉我:“这种迹象不是好事,只有解放初期‘镇反’时才有过。” 这位公检法老前辈的预感果然很灵,就在他说这话的十来天后,迎来了南京市第一场对“现行反革命”的成批屠杀。(待续)(//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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