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巢随笔 (113):一 介 书 生
1
终未抵达
终生在书房中跋涉,生命的黄昏终未抵达目的地,仍然停留在书房中。
2
居住世界的孤独
白日梦。观望。冥想。游荡。漫步。等等无不体现孤独。孤独的不是房间里的一个人,而是整座城市、陌生而隔膜的人群,是整个世界居室里的孤独。
3
两种自传
自传必须同时间、顺序、连续生活之流相一致;精神自传祗涉及空间、瞬息和非连续性。它在某种层面上是抽象王国里的一种听觉的注视,是位置变幻不定的视觉的倾听。
4
翻阅“先锋”和“前卫”
枯坐书斋,翻阅每天层出不穷的“独创”与“新奇”。某些先锋小说家故意打乱时序、系列、结构,或将写好以后的章节任意穿插,名之曰“时空位移法”、“时空颠倒法”、“时空切割法”,也颇见新思,也颇见匠心。
手法的探索与运用,有天然和人为之分。天然者,使存在和宇宙生命的本真状态神奇再现,艺术地增加阅读魅力;人为者,因其别扭反而适得其反,行文不堪卒读。短小篇幅尚可忍耐,强行接受;如果是长篇巨制,就使人眼花缭乱,脑子里一团糟,稀里糊涂,掩卷之后不知所云。这种东西不再是一种精神表现和精神享受,而是一次“阅读难受”。如果是自传体或回忆录一类东西,我们真不知道作家写的谁,有过一些什么经历?为什么要这么写?祗感觉作家调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字的大军,对我们的心灵任意进行一次莫名其妙、苦不堪言的狂轰烂炸。作家的目的是为了使人“耳目一新”,读者的感受却是“耳聋眼瞎”,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意义上的本真生命。更可怕的是那些胡吹乱捧的评论家,他们对作家、对读者甚至对自己,都不负责,把一些本来极为肤浅、不堪入目、十分空泛的东西,捧为“先锋”、“前卫”、“新潮”,与真正独特的创造鱼目混珠地并列,为一些文字小丑的表演声嘶力竭地喝彩。
这世界有一部《尤利西斯》就够了;如果遍地“尤利西斯”,那么“尤利西斯”本身的存在就十分可疑。哪怕它登上本世纪“一百部最伟大的小说”金榜第一名,哪怕站满整个地球的人都齐声为之叫好,从精神现象学的角度来看,它也仍然是第一个值得质疑的对象!任何真正特异的东西,都是不可重复和模仿的,我以为。
5
日午醒来的涂抹
许久以来我就想到写一篇东西,为现代诗学之六《占领空无》。今天,1996年8月17日11时15分醒来,突然又想到这篇东西。为避免刹那的灵感泯灭,我匆匆在笔记本上将它记下,因而留下一种思想最初出现的痕迹。不过,这篇东西的名字似乎应变更一下,为《涂抹虚无》。很好,就这样:
1,前页《溺水者》等几首诗的人生的虚无性;
2,徐友渔关于后现代哲学的介绍;(针对性地写“涂抹”一文)
3,涂抹者仍然是人,“人”并没有死,祗不过这些人变成了没有“主义”、“祖国”甚至“流派”的人 —— 这些涂抹者,它们仍然还在涂抹着,祗是这一涂抹的交替过程变得短暂,成了瞬间性的流动链,但仍然在涂在抹。涂与抹无可否定;涂抹者无可否定。祗要在涂抹,这个世界就还在“动”,还在“变”,还在“流”,后面的涂抹永不会重复前面的涂抹。人生就是一个涂抹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始终存在;人存在,人群或种族汇聚的民族也存在。人并没有“死”,它在“涂”中活着,它在“抹”中死去,又在新的“涂抹”中延续和复活。
《涂 抹 虚 无》
是补写文章?还是以专章形式插入长篇大说的《逃》?
所有的涂抹者都是广义上的画家,所不同的是以色彩、旋律或文字涂抹,在存在之无形的黑板上,在瞬间永恒的时间中。
人类每次涂与抹的动作的完成,之后并不会了无痕迹地消失。消失的祗是外在的形式,但它永远保存在历史的记忆中,在黑暗中闪闪烁烁。为此我们才知道并记住世界上存有过赫拉格利特、苏格拉底、孔子、老子、释迦牟尼、穆罕穆德、耶苏们,知道将来还会有谁们。
虚无是可“读”的,也是可“存”的,正如它是可“涂”可“抹”的。这就是虚无的短暂性、无限性;丰富性、贫乏性;多样性、单一性;复杂性、纯粹性。
对于人来讲,每一个虚无的瞬间都具有永恒的意义;都是永恒,也即瞬间永恒。这些瞬间,无限的多样的瞬间在消失中存在,在存在中消失。人类在无尽瞬间涂抹中互为涂抹;瞬间在无尽涂抹中互为瞬间。瞬间因涂抹而丰实;涂抹因瞬间而绵延。为此,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大师们,你们能说人死了吗?前人死了吗?今人死了吗?你自己也死了吗?在你叫出这一声的时候你就存在。在你把人和包括人的全部精神文化探索和积累都否定了以后,你们树立了什么呢?是不是全部世界和人一死了之就算完事了呢?人总得有什么赖以活下去的东西,那就是继续“涂抹”。前面涂的什么出现以后后面继续抹;前面涂的什么被抹去以后后面又继续涂。
人类永远以精神填充虚无。
直至精神的世界完全被物欲世界吞噬。直至人类的思维、语言和一切精神活动完全停止。直至彻底虚无之日到来,人类赖以生存的星球被突然飞来的另一颗巨大的星球撞碎,砰地一声,无须“虚无”。
人类的全部思想与精神、思维与语言的历史是一部涂与抹的历史;它密集无数稍纵即逝、瞬间永恒的时间,所以在本质上也是“时间的历史”。
补《逃》卷 首 语
人类涂抹虚无实质上都是为了占领虚无,或向虚无索回被虚无排挤并独占的心灵的空间。人们占领虚无的意图或企求,从古希腊人看到天体壮丽的景象而产生惊奇继而沉思开始;也从老庄面对浩瀚无垠的宇宙以直觉捕捉空无开始。所以一系列的哲学诘问或质疑都是为了占领空无;都是一长串的涂抹系列。无论以体系或非体系,以哲学或非“哲学”的形式。全部努力几乎是徒劳的;而全部希望则是徒劳的过程。
日午醒来,想到诗学意义的“占领空无”,继而想起哲学意义的“涂抹虚无”,因而信手涂抹。这一涂抹并非纯粹哲学的,也并非纯粹诗学的。
6
活着以书环身;死后以书筑坟。然后以火进行一次天地间最辉煌的阅读。
7
秋潇雨兰说,我的同时代人或朋友中,有的人有一股正气,他们的得失成败全系于一股正气,如徐文立、刘青;有的人有一股邪气,但也没有邪到底,其实是天性中的某种成分和没有摆脱某些市民环境所带来的影响,俗不到位、痞不到家,这也影响他们一生的成就。如将这类人的知性、智性、学养和能耐同前者相比较,显然更具优势。她说我身上有一股浩气。也就是浩荡或浩然之气。但这股浩气,我个人以为应指其精神追求的“大”、“瀚”而言,而且应该从宇宙生命的角度去看待,切不可以儒家的名分、教训和世俗社会的道德伦理去看待它。它浩瀚而天然自在,举止行为超越世俗社会的规范和准则之上,是宇宙生命浑沌的本来面目。所以,与其说我天生是个浩人,不如说我是个自然人并持自然论宇宙生命观。而与其说我是个带有原始野性的自然人,不如说我更多地是一个宇宙地存在、思维和活着的“虚无”人。
因为浩大,为许多人所理解,也为许多人所不理解、不容忍、不接受,指我思想言行、举手投足“大而不当”,超出了某种规矩和尺度。自然天性,千差万别,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生命的浩瀚喧声足以容纳叽喳。飓风所过之处,花木难免殃及。总不能因此而众声喧哗,叫嚷着给我一个“斩”字。
我自认,君、亲、师教对我不起作用,我也没有受过这些教化,而温文尔雅,而彬彬有礼。君教、亲教、师教撂在一边,天然不受拘束,放达、任性、自然。
8
精神链
并非仅仅体现传统意义的“诗言志”;
并非仅仅囿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古训;
对我而言,存在的本质就是个体生命宇宙情绪的辐射,就是人类率真、自由、任性、放达的自然天性的自我解放。这在中国精神发展史中链条清晰可辨、有迹可寻。
中国自古就不乏大胆违抗儒家名分、教训、道德制约和伦理规范的文人学士。如魏晋时代诗人和哲学家嵇康就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要求活得率真、自然、任情、放达;另一位诗人阮籍,“率意独驾、不由路径,车迹所穷、辄哭而返”,就是他的天性和精神风貌的真实写照。
所不同的是,如果古人追求“越名教而自然”,而作为今人的我,却是“越马教而任自由”,此“马”即远在莱茵河畔出生的马克思是也。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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