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的时候,我的嗅觉和记忆力总会特别活跃。经常能闻到一些记忆深处的味道,分辨不出它们的来处和真假;想起的事情会异常清晰,比清醒的时候更加触手可及。今天早晨,耳畔突然隐约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那是小时候,外婆叫我的声音 “安安,去把被掸拿来!”半睁着眼睛,我知道自己隐藏着的记忆又开始悄悄漫溢, 像早晨的EXPRESSO,芬芳浓郁......
我小时候,外婆家住在黄浦江畔。那个时候的上海还没有这么多高楼和宽阔的马路,黄浦江畔有很多这样的小平房区。妈妈上班的时候我总是待在外婆家,周围有很多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玩伴。我曾在那些光滑的小石子路上学骑车,右脚穿过男式自行车的三脚架,一路颠簸;也曾经趴在泥地上,和男孩子一起打玻璃珠子或者拍香烟牌。舅舅的房子边上有一大片空地,我总是在水泥地上用粉笔画大天王的跳格游戏;还在除夕的夜晚一个人跑到空地上大唱《新年好》,边唱边原地旋转。
那个年纪的我,最喜爱晴朗的天气。冬天,阳光充足的时候,家家户户会把被子拿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每到这个时候,舅舅房子边的空地,总是被外婆用来晒被子。外公外婆把四只花架搬到那里,架起两张棕梆,把被子摊在上面。花架是一米多高两米左右长大板凳样的架子,棕梆则可以用来作床架子,那些老东西,现在已经不常见了。阳光下的被子看起来很温暖,我喜欢和伙伴一起钻到棕梆下面嬉戏,好像棕梆下的游戏显得更加有趣。
被子经常是晒一下午的,阳光下的被子摸上去很暖手。我想大人们也是感觉安逸舒适的,坐在边上晒太阳,伙伴的外婆和奶奶们聚在一起织绒线,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太阳到了西边要落下去之前,大人们端起自家的椅子回去收被子。外婆会叫我,“安安,去把被掸拿来。”我就兴冲冲地跑进房间去拿来,好像终于自己有机会能够和这个晒被子的下午挂上点重要的关系。
外婆的被掸是藤条编的,最上头是两层藤编的中国结,四十釐米左右长和宽,下面是藤条绑着的把手,五十釐米左右长。被掸看起来很结实,因为时间的久远,藤条已经变成了深棕色,把手已经光滑发亮,拿在手里很沈。
我双手递去被掸,学着动画片里“大王,请用!”的样子。外婆拿过被掸,微笑着祥装要拍我屁股,我嬉笑着逃开。这个时候,晒被子的各家都响起“啪啪”的声响。被掸重重拍在被子上,细小的灰尘飞快地扬起。我和伙伴们在各家的棕梆下面穿梭,打闹。责骂声此起彼伏:“灰尘这么大,到旁边玩去!”这样的玩闹总是以我们被大人从棕梆下拎出来而结束。
拍被子是要让棉花胎松软开来。如果被子隔里脏了,便要拆下来,这又是另一道工序。外婆的被面子是绸缎的,隔里是白底竖条纹的纯棉布。被面子铺在棉花胎上面 ,干净的隔里铺在棉花胎下面,然后把隔里的边折到被面子上,和棉花胎缝在一起。 外婆戴着顶针箍,一针一针地缝。所有工序完成后,被子就被折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外婆的红木龙风床上。
我十二岁的时候,外婆家拆迁了,搬到了南浦大桥边上的公房里。花架,棕梆, 红木龙凤床都被卖掉了。那张床很大,搬不出门口,只能被拆成一块一块地拿出去。 精细的雕花也粉碎了几处,看了让人很是心疼。这些记忆中的东西,外婆只带走了一样,就是被掸。虽然公房里晒衣服的地方很狭小,但是我想,拿它在手里拍拍阳台上晒着的被子时,外婆心里应该是安逸舒适的。
我的小时候是幸福的,所以记忆一直不肯往前走;时光又是如此匆匆,永远不肯为任何事情停留。我就在记忆和时光里徜徉,走一走,不时地回回头。微微醒的时候,阳光洒在我的床边,我好像又闻到了旧日被子上的香气,暖暖的,带我飞过重洋,回到那我日思夜想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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