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巢随笔 (93):蝶 仙 尘 缘
她想要个孩子,特别是女孩。但这是违反计划生育规定的,是“违法”的。而且我们现在的生活状况,没有相对稳定的经济收入和生活来源也养活不了孩子,与其让他活到世上来受罪,不如让他别出生,要生你就要有抚养的能力、能承担得起养育的义务。
自己没有孩子,她就特别喜欢别人的孩子,一见到农家的小孩她就要逗弄,她特别喜欢儿童身上反映出来的各种天真的“小样”,她的母性的本能无时不流露出来,即便她平时对我的饮食起居的关心和爱护,也无不渗透和体现出一种不自觉流露的母性。她自视为我的“小母亲”,把我当她的孩子、幼婴。虽然这个婴孩已经是个“老婴”,但在她心目中却仿佛是个没有长大、还需要照看的小儿。她的慈爱的眼睛里似乎常常看不见我脸上岁月的沧桑,头上黑发中斑斑驳驳初露的暮雪。在她心目中,她的爱人没有老。同她一样年青,甚至更小一些。早晨睡醒了,她往往要把我的头从枕头上移下,垂在她的酥胸前,让她抱抱我。“来,妻抱抱,娇娇抱抱宝宝。”
因为还没有孩子,她家里人也为她忧虑。妈妈说:“你一点不为自己考虑,以后老了怎么办?”她爸爸仍然沉着脸,但忍不住插嘴说:“谁来给你抬棺材?”但秋潇雨兰不打算活得这么老。不过她现在改变了一种说法,不是祗活到五十岁,而是五十岁上了结尘缘。五十岁以后她就跟师傅去了。我吃了一惊,从来没听说她有个师傅,她师傅是谁?现在哪里?她师傅的样子和现在的行踪她也不清楚,但她肯定他是个高人、是位大师,到时候自会出现。她此生来到尘世,是为了完成一种使命,等到她尘缘终了的时候,她希望会有更好的人来接替她,这样她才能放心而去。
院子里一株早枯死的树,干枯的枝条被秋雨淋得发绿。阴雨绵绵。梦巢一片愁云惨雾。我们常常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半年都不离开梦巢,身上潮湿得快发绿了。这种情况秋潇雨兰怎么也不习惯。“梦巢,梦巢,大牢房!”她在阴沈的云雾中烦燥不安。所以,一年之中,我们除了不时进城办事或去野鸭塘拜访现代居士哑默外,总要外出远足一两次,或上北京,或探亲旅游,这样来消解一下烦恼厌倦的心绪,使静如止水的梦巢荡起一片涟漪,使失去平衡的心理恢复平衡。
房舍后面常见美丽的蝴蝶。一日清晨,雨止天青。秋潇雨兰早起发现一只蓝绿相间的奇美的蝴蝶,已经是深秋了,它还没有飞走。这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一只蝶仙。秋潇雨兰高兴地回来告诉我,我并不在意,仍然躺在热被窝里。一会儿她从外面返屋又叫了起来。“它还在那里,它是来寻访我的。”我从床上一弹而起,秋潇雨兰知道我要捕蝶,懊悔把这事告诉我。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央求:“你千万不要去伤它,这是蝶仙,万物有灵,生死轮回,不定它是前世哪个美丽女孩的灵魂。”然而我仍然经不住占有的诱惑,挣托了她的拉扯,跑到房子背后,见它果然在小刺蓬上低飞。但我一去,它就高飞起来,扑扇着双翅要飞走。在它欲飞未飞的时候被我用羽毛球拍击中。我明明感觉它被我击落,但一看地上,却杳无踪影。怪事!现在我心里一沉,感到有一道阴影掠过,说不定我这样作孽,以后什么时候真会遭到报复。我回屋来,秋潇雨兰哭丧着脸,喃喃地说:“叫你不要去捕杀生灵,不要去打它,这是一只神蝶,动不得!”一会儿她就感觉她的一边手臂痛了起来。“报应报应,你打了我。”我惊疑地看着她。“你看那只蝴蝶的颜色是不是同我这件蓝色羊毛衫相似?”果然相似。她垂着放松后未及梳理的长发,痛苦地扭曲着脸,宛似一只受到伤害的蓝绿色蝴蝶。她点了一根香,虔敬地齐眉横着顶住额头,面朝南无观士音菩萨的神像,口中默默念着什么。她一个上午都没有理睬我。我辩解说:“蝶是虫变的,秋深了,它也再活不了几天。”而对于她来说,万物有灵,所有生灵都处于生死轮回之中,她认定我伤害了一个生命。她说她先前去提水的时候,蝴蝶还落在她的桶沿上,同她玩了半天。“人家扑在我面前动也不动,你一去人家就惊飞了,你一打人家就无影无踪了。现在好了,在我身上留下伤痛。”她认为神灵你尽管可以不信,但千万不可不敬。这事也使我深有触动,美的东西是供人欣赏的,但不可占有,占有无异于对美的粗暴蹂躏。
今天尽碰到一些怪事,先前蝶不见了,却在屋角砖缝里发现一条很大的绿虫。同那只蝴蝶的颜色一模一样,翠绿欲滴。我将它用小棍挑起来甩到刺蓬里去,一会儿就听见院子里房东的老父在叫,说它爬回来了,并且一直朝原地爬,真是神奇。莫不是这虫也有灵?宇宙万物,大至天体,小至微尘,真是不可思议、不可解释。一位老农妇说:“这是独眼虫,祗有一只眼睛。”当它快爬近屋角砖缝时,房东女人小王用自制的农家大扫帚毫不留情地把它扫开,从门前石阶上异乡老妇身边滚过去。当它滚下石阶时,刚才那位老妇也不见了。秋潇雨兰揉了揉眼睛,是不是看花了眼,确是无影无踪了。再看那条虫,似乎还要爬回来,秋潇雨兰想到如果被房东家的小坏蛋发现,它一定活不成,因为凡是蚱蜢、麻雀、蜘蛛、蜻蜓乃至小鼠,祗要一经他发现,无一能逃脱他的手,无一不被惨酷地处死。中国新年期间一条小狗就丧生在他的手中,那狗一见他亲热地跑过来,在他面前摇着小尾巴,冷不防被他一把抱住,在狗尾上缠上一串电光火炮,然后把鞭炮点燃了。乒乒乓乓一阵爆烈的炸响,把狗吓得汪汪直叫,没头没脑地乱蹿,结果屁股给炸得鲜血直淋。秋潇雨兰想起这事,心中默念着菩萨神灵,大慈大悲,小心地用一根茅草把独眼虫引开,让它到一片绿草丛中安生去了。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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