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救赎
二十一世纪初的中国:华丽的兽皮里长满了虫豸,混身是创伤,意志力从内部崩毁的巨兽。物质和精神之间致命的失衡是撒在它伤口上的盐。抛弃了精神文明,失去了支撑生命的根本美德:诚实,这影子古国或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虽然我们表演了一个让全世界目瞪口呆(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复仇?)的绝技,把民族的集体堕落演绎得如火纯青,没有止境,然而和所有的堕落一样,我们的堕落终究是有一个底的。
把人民紧捏在掌心,在掌指的一张一弛间把他们从肉体到骨头碾成碎片:我们自身的经验可以作证,这正是共产党半世纪以来的治国之方。当肉体上的施暴逐渐浮现在日光底下,同时浮现的,是国家机器对精神的统御一直以来默默施行的,一种十分原始的手法。今天弥漫国土的精神虚无化不是一步抵达的现象:后极权主义深知,必须在最核心的部分把人的精神能量卸解。信仰,毫无疑问,占据了这个核心位置。
这是另一个关于当代中国的,逐渐拨云见雾的秘密:与精神上的恐怖统治平行的,是共和国建国以来无所不用其极,而在近几年再度抵达高峰的宗教迫害。在经济蓬勃发展,人民生活逐渐现代化的表像底下,隐藏着与这进步的假像背道而驰的,前现代的野蛮。若是我们深识这野蛮在没有人注视的情况下所抵达的地域,不能不承认,这场迫害带领我们回到了恍若隔世的古代。这是共产党对于时间的挟持所能达到的最大极限。
然而即使是最为历史悠久,驯服的奴隶,也有斩不断的精神,何况是在心灵深处盼望着奇迹,需要彻底安慰,从来没有放弃对终极的寻觅的人。何况是对于道德怀着本能的向往,如同草木朝着太阳而依归的人。再一次,中国人民证实了自己身而为人的尊严。这在黑暗里悄悄进行的新一轮宗教迫害并没有让信仰在这块土地上绝迹。相反的,这一切促成了一个奥迹:信仰在中国的苏醒。对于世俗化的中国,这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而对于统领了共和国半个世纪的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而言,这无疑是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历史正在以一种奥妙的方式阐释自己:以无法预估的力量,这信仰的大复苏从根部撼动了风雨飘摇的共产党。
让我们回顾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伤痕累累的中华民族在文革之后试图自我洗涤的所有努力,如我们上面所讨论的,被六四坦克碾成碎片。同时被碾碎的,是人民对政治改革,对民主的期盼。所有的死亡都有其祭品,在这里,一起死去的是共产党的合法性和其在道德上任何残余的感召力。在经济改革后开始松动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至此正式解体。1989年是一个分水岭。在这之后,人们对经济改革的理想幻灭,以宗教化了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维系的社会文化结构崩溃,社会文化中良性的内在结构退位给后极权主义和物的统治这双驾马车。随着共产意识形态的彻底破产,人们为了生存而进入后谎言时代。道德虚无主义一步步朝下走,直到它抵达了谷底。在这精神与道德的真空下,人们开始了精神的流浪。
与此同时,中国出现了宗教信仰的热潮。各省盖起了一座座高悬十字架的教堂,教堂里坐满了步行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而来的,衣着简朴,面露哀凄的农民。各个城镇的广场上,每个清晨出现了排列成巨大矩阵,闭眼把手高举或盘腿而坐的练功人。在取缔一切宗教活动的文革期间,教徒也曾打暗号在野外、墓地聚会,在棉被下偷读圣经以缓解迫切的终极需求。当信仰自由随着改革开放而在表面上得到放行;进一步,当俨然宗教化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成为被人人唾弃的膺品,与萎靡的物欲和精神的失落反向成长的,是信仰的力量。
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的6、7千万名基督徒,梵蒂冈声称的2千万天主教徒(包括在三自爱国教会、天主教爱国教会“合法”注册的与地下家庭教会),加上1998年官方统计的1亿法轮功修炼人,这接近2亿名信仰者和他们的信仰对一个无神论国家,毫无疑问,构成了最大的威胁。
无神论的上帝
在一种伪造的,以说谎的物质堆砌起来的欢乐气氛里,人民共和国把共产主义偷天换日为巧取豪夺的资本社会,却把无神论视为定义自身的只可死守,不可放弃的原则。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中国共产党是彻底唯物论的。危险的是,以一种无所畏惧的狂妄,它把唯物论伸入了神学的领域。1949年,为了把全国基督徒兜揽在一个由国家监控的机构里,周恩来创立了三自爱国教会。1953年,中国佛教协会成立。下面是佛协理事会在1980年,文革浩劫停顿十年后再度召开的会议报告结论:
我们学习宗教政策还应当采取现实的态度,从马列主义宗教政策的理论基础出发,结合佛教实际来认真学习,才能得到对政策如实地理解,才能不会被各式各样的误解或曲解所迷惑,才能对有关政策理论上和执行上的是非问题,看得清楚 。
在这样的纲领下,寺院中和尚的俗世化成为一种必然,和三自教会一起构成了半公开的宗教骗局。与通过物的统治驯化人民的精神异曲同工,宗教的政治化、无神论化把信仰釜底抽薪,成为失去了血肉生命,欺蒙世人的一个幌子。
在把宗教收束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下的同时,大批降服于国家机器的伪牧师被复制出来。为了向世人证明新中国并非没有上帝,三自教会的牧师被训练成布道和祈祷机器。在神学院里,他们被告知自己的上帝“是党。而你们要祈祷得比谁都虔诚、热情澎湃,但在心中你们要信奉的唯有共产党。”
“相信无神论无异于给自己下了一个可以去犯罪的动员令”—这是一名三自教会牧师在蜕下了伪信者的面具,成为真正的信徒后所作的告解。身负一名间谍的任务,他出国学习神学,通过比所有人热情的宣道来遮掩根深蒂结的无神论信仰,欺骗世人—欺骗上帝。把祈祷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他每次在听见真信的父母祈祷时就头痛:“每当这时我就相信神在惩罚我。”
刚进神学院老师就说明了为什么要祷告,强调:对于一个爱国的神职人员而言祷告犹如和尚念经…在祷告中运用西方的心理学与催眠术,就是要让不信的人觉得你真信,而真信的又觉得你比他还蒙福,因为你比他更虔诚。
进了神学院便过政治关,首先明白是党给了我们研究神学的机会,不是上帝…反复教导不是上帝创造了人类,而是人类创造了上帝。上帝历来就是统治者的工具,过去帝国主义利用上帝来侵略中国,今天我们也要利用上帝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名牧师出国留学的任务包括“搜集一切有价值的讯,特别是攻击我国宗教迫害的组织及其资讯来源。”“学习人家“领导民运”的成功经验,必要时成立几个相应的组织来取而代之…把有关宗教迫害,家庭教会的报导舆论都控制起来”, 并且“要多利用美国人来达到目的”。这和共产党当年对国民党,现在对海外民运的深度渗透在手法上是全然一致的。
你们一定要为中国人争口气,要努力研究圣经,直到完全掌握圣经;要炼出倒背如流的功夫,一定要超过那些过惯了闲散生活的外国牧师的水平。…你们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永远也不要忘记是国家呕心沥血的培养教育了你们;你们是以特殊的身份在特殊的战线上为党和人民服务的群体,是不穿制服穿神袍的祖国卫士;所以必须时刻警惕,严守保密制度,否则必须承担一切严重的后果。还是那句老话,前途是光明的,任务是艰巨的。
这名“间谍牧师”的告解透露了三自教会打着宗教旗帜反宗教的,不可思议的秘密。在这样一场演给外国基督徒看,“让他们所相信的上帝亲自收拾他们”,并藉以控制国内基督徒的大戏里,共产党骇世的谎言抵达了谎言所能抵达的最低点。一个无神论者对这样的骗局不会感到畏惧—唯物主义史观里没有上帝的王国,更没有彼岸世界的尺度。在这欺世的行径里,我们再度依稀看见了中国倾斜的主体,以及这个主体对于西方世界怀藏甚深的一种怨恨。以一个伪制的,无神论的上帝来攻击西方人的上帝 – 在这奇异的复仇里,我们嗅到了一百年前义和团式的民族主义。(//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