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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长超:历史的义工

【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9月5日讯】几年前,我在网上写了些文章,介绍了几个不幸者在反右、在大饥荒、在文革中的种种经历,目的是想记录历史。我感到历史是不应该忘记的,我无法记录宏观的历史,一个时代的历史。但是,我能够记录一个人的历史,一个家庭的历史。一个个人,一个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它们的历史是社会的历史缩影。我相信,记录它们,也许是有意义的。历史如河流,天天在变化着,不把当年的河谷、河床记录下来,它会变形,会消失。不记录历史,历史也许会变成一笔笔糊涂账。

这样的文章也有人读。不久我收到在美国芝加哥大学的一个读者的信,说她对这几篇文章有兴趣,希望能建立联系。她还告诉我,她在网上建立了一个文革死难者的网站,这是一个文革不幸者的信息库。她认为,每一个生命都是珍贵的,每一个死亡也应该被珍重。她也认为,历史不应该被淡忘。她的这个网不容易进入,但我看过她的网站,这是一个规模巨大的网,我深为她所做的工作的庞大、艰难和价值所震惊。一个女子独自挑起了这样一种工作,一个人寻访三四十年前被打死、杀死、斗死、折磨死、自杀死的许多早已被历史掩没的景头,为他们(她们)写史,这是一种极为困难繁琐的工作,更何况由于极左思潮仍然流行着,文革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被否定,文革的发动者仍然被作为伟大的英雄,不幸死去的人,许多人没有真正地平反,活着的亲属仍然不敢大声的诉话那悲惨的往事。我在为一个文革受难者一家写史的时候,开始他们请我写,但是,如实写来后,他们担心了,一家开了一个会,感到风险太大,得出结论说,这样做会祸及子孙,终于将材料全部销毁。这才觉得可以放心了。当局的心态,不希望说文革,更不希望说文革残忍的事情。虽然中央有彻底否定文革的说法,不准研究、不准反思、不准批评怎么能彻底否定文革呢?文革史、文革戏发表都很难,文革博物馆更是禁区。我深深知道文革研究之难,因此,很为这个陌生朋友的工作所感动。

后来,她又对我所写的傅雷有兴趣。傅雷是我的同乡,他先被打成右派,文革中与妻子双双自杀。他饮药而亡,妻子上吊而死,死前他们用小楷认真写下了后事,交待了保姆的生活补助费和工资,留下了二人的火葬费,对别人寄放在他家中的物品,也一一作了交代,安排好后事后,才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妻子在看到丈夫死后,用布结了环上吊。当天她被斗后,衣箱被封了,因此特地借了一套干净衣服上路。为了怕上吊时凳子发出声音,因此她在地上铺了棉被。他们的死表现了一种夫妇平静地共赴黄泉的凄美。这样优秀的人,这样高尚的家庭,不得不走向毁灭,正说明了文革的罪恶。她来信要这个资料。我从电子邮箱中传给了她。

过了好长时间,她来信说,她出版了一本书,叫文革受难者,但文革虽然发生在国内,但这样的书在国内无法出版,也无法阅读。我在网上也无法读到这本书,与文革有关的文章书籍,常常被封堵着。我感到有一张无形的网,张开着,封锁着。文革似乎成了一个木纳伊,被一层一层地包裹着,不让人看到它的狰狞面目。我有时想,是不是由于当年清查四人邦的残渣余孽不够彻底,是江东弟子们在处处保护着文革,不让人说文革呢?

2005年春天,我游学美国,看到了一大堆看不到的书。其中有一本就是她的文革受难者。从余英时等学者写的序言中才知道,作者是1979年全国高考文科第一名,是一位女状元。她后来出了国,读了博士,又在大学任教。书写得很详实,真实地记载了许多平常小人物的灾难的经历和死亡的故事。读来令人沉重,令人反思。

作者在书中说,她听说过一个难忘的故事。文革中有个老实人,被打成了反革命,在劳改队放牛,从此与牛交了朋友,关的是牛棚,被人们称为牛鬼蛇神。后来,有一头牛因为太老了,被杀了,就在河边老柳树下杀了。从此,牛群不愿意走那边的路,也不愿意吃那边的草。一到那边,牛就吁吁地叫着,凄凉地悲鸣。她由此想到了人,文革死了那么多人,少说有几百万。但是,人们已经渐渐淡忘了,与年轻人说起,他们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似乎是编造的故事。从这个角度讲,我们不如牛那么记得清,不如牛对同伴有感情。

在牛的精神的感动下,出于道义感,她开始做文革死难者的研究。她是自费的,麻烦是自找的。找人,调查,有时找不到人,有时还有人拦阻。有时人们不肯说,有时人们记不清她。但她默默地收集,梳理,终于积累了许多资料,她还发现文革的死亡有两个高潮,一个是初期的破四旧运动,一个是70年代初的清理阶级队伍。当时,打死的、自杀的人很多,据说是红色恐怖。人类历史上,类似的事件不多。从这一点上说,毛泽东说是史无前例,确实是不错的。那时的火葬场尸体堆积,焚尸炉日夜冒着黑烟,许多人没有名字,没有经过审判,没有亲友送行,没有留下骨灰。那年头,人是不当人的。我深深地感动,我也关过牛棚,也隔离过,也当过牛鬼蛇神,类似的经历容易引起我的回想和共鸣。那个经历成了我终生的阴影。这是一种心理的沉积,想忘记也忘记不了。不过,相比而言,我在最困难的时候,还是遇到了许多善良的领导和群众。好几个领导其实是很保护我的。他们一个工人在我最孤独的日子里处处照顾我,从此成了终身的朋友。一个女工因为抄写我的大字报,也成了知音。但是,我却没有这种历史义工的意识,倒是让一个孤独的女子负起了这个历史的重负。

我发现,她是完全自愿地做这个工作的。她说,她是一个历史的义工,她做的这个工作是业余的,是她自己想做这个工作,没有人请她做。

我还发现,她是用一种新的人的理念在做这个工作。古往今来,历史不是写的帝王将相,就是写的名人大人高人富人。而她所记的,有工人,农民,保姆,家庭妇女,中小学教师,普通干部……她认为,每一个生命都应该被珍重,每一个死亡也应该被尊重。

这个义工是美国芝加哥大学的教授王友琴。她所做的工作,是一种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她所记述的历史,是一种新的历史,是一种更加人性的历史。更加真实的历史。她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某个人或某群人,而是为了国家,为了那些不幸死于浩劫的人。她的这种义工精神,是一种多么伟大的精神啊。

历史是需要许多义工的,社会是需要许多义工的。许多工作需要更多的义工来关注,来参预。我也愿意做一个勤勤恳恳的历史的义工,尽管我知道,做一个义工也不容易,有些人也并不喜欢历史的义工。

转载自《网路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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