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石碇.纸寮坑古道
如果所有的古道也能像白兰地萄萄酒一样,依香醇度分等级;在我的眼里,纸寮坑古道算是XO级的古道,它符合了历史古道的所有要件,纯度接近百分百。
纸寮坑古道是昔日汐止、石碇两地之间往来的古道,沿着纸寮坑溪岸而行,沿途有古老的土地公庙、百年古石碑与聚落遗址,人文遗址之丰富,令人惊讶赞叹。
纸寮坑位于石碇乡永定村的山区里。从台北出发,走北宜高速公路,下石碇交流道,沿着106公路往平溪的方向,永定村大约位于公路53至54公里之间,看到“永定村”站牌时,左转过桥。岔路口有指标“往永定村1邻”。
过桥后,再左转,沿着纸寮坑溪岸的水泥车道前进。这时,摇下车窗,可听闻到纸寮坑溪的淙淙水流声。才转眼间,我已离开公路,深入永定村的山区。
隐藏在这片山林里的纸寮坑古道,若没有山友的登山记录做为导引,一般人恐怕不太可能误闯进这僻远的区域,来领略这条古道的风华。循车道上行约七、八百公尺,抵达一民宅附近。
民宅位于溪对岸,有水泥桥相通。路旁有一棵老树,树干爬满了藤类植物,原本咖啡色系的树干,像是穿了件绿衣裳。
民宅门口有人,好奇走过来问我,有何贵事。我取出地图,向他询问这条古道。他的回答与我所知相符。这里的地名是起源于先民来此地筑寮制纸,所以被称为“纸寮坑”。他建议我可停车在此,再往前走,红砖碎石路凹凸不平,不如用走路的。于是我停车于老树附近的空地,开始我今天的古道行。
对这条古道的第一印象即充满好感。泥土路夹杂着红砖碎石,宽阔好走;沿着纸寮坑溪畔而行,有潺潺水声伴我行。这条溪刚经过生态工法整治,溪岸护堤以堆砌的岩石为主,仅有少部分用水泥辅助,整条溪显得自然清新,偶见小池清潭。
大约十分钟,抵达一岔路口,左右都有登山小径,右可爬往姑娘山,左可爬往鸡冠山。我今天既不为“姑娘”,也不为“鸡冠”而来,只纯想走古道而已。在这古道、山径的十字交叉路口,我遇到第一座土地公庙,就位于往姑娘山的小径旁山坡平缓处,得往上走几步,才看得到。
在北台湾的山林古道上,常可看见的这种石砌建造的简朴土地公庙,静静伫立于溪畔,面向溪流,守护土地,提供农民心灵的庇佑。这座土地公庙的石墙及基座已青苔斑斑,充满沧桑古味。
纸寮坑的居民陆续迁出后,土地公庙也像古道一样,被世人所遗忘。但也因如此,才能保存住那个年份的香醇古味。城镇市区的土地公庙,都已扩大改建,或用水泥,或贴瓷砖,或琉璃装饰,虽然荣耀了土地公,却失去了与历史记忆的连系,实不如山间的小土地公庙淡醇而有味。
继续沿着道路前进,约三分钟,路右侧上方出现一废弃的矿坑。这里出现矿坑并不令人意外。石碇曾是产煤之地。106公路上永定村前后可看见“文山煤矿”、“永定煤矿”等公车站牌。
整个大台北盆地东南侧的丘陵山地以产煤著名;南港、汐止、瑞芳、平溪、双溪、深坑、石碇,都曾是煤矿生产之地,永定村附近的矿区就曾拥有上千名矿工。
这座斜井式的矿坑似乎才废弃不久,坑口隧道还相当新颖。矿坑口并没有被封起来,只是以黄色塑胶绳围起来,竖立警告标示而已。我向坑内望,洞内深邃黑暗,拾起一石子向深处掷去,没多久就传回“扑通”的水声。
根据政府的法令,矿坑停业就必须将坑口封住,这个矿坑不知为何未封?或许是矿坑刚凿好,尚未立案,就已结束营业。
再往前走,车道终止,古道变为森林小径。沿着溪岸走,溪流平缓,古道也平缓,林荫溪潺,舒适怡人。经过一溪流弯转处,两旁山壁夹束,古道有一小段紧贴山壁的岩路。之后,又有一小段崩塌,但不难走。
不久,横过一半斜倒的水泥桥,至溪对岸。附近出现一片竹林,有拓垦的遗迹。往前走,约七、八分钟,遇到第二座土地公庙。这座庙较前一座高大,庙正面还有一匾额,写着“成福地”三字。庙门对联的字迹“福从宇宙生,德配乾坤至。”清晰可辨。
我注意到庙外墙上似有模糊的刻字,仔细看,竟写着立庙的年代“光绪丁丑年”(光绪3年,1877年),这一刻,我仿佛喝了一口香醇的葡萄美酒,身体跟着热了起来。
在都市里看到刻写光绪、同治、咸丰、道光或嘉庆年间的寺庙匾额庙柱并不稀奇,但山林古道上的小土地庙,通常只是形式简朴,很少会刻写建庙年代。
我曾于石梯坑古道看过一座标示“大正元年”(1912年)的古老土地公庙,当时颇感动;没想到今天竟能遇上“光绪”年份的土地公庙,心情之感动,又胜过当时。独自在这幽幽山林古道中,与光绪初年的土地公庙相遇,一时思绪涌现而多感。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
继续往前走,走于平缓的山腰步道,溪水在右侧下方,仍可听到溪水声,沿途不时可见零星的拓垦遗迹,或竹林,或姑婆芋,或驳坎。不久,过一腐朽的干溪沟木桥,又约二十几分钟,路旁出现一座古石碑处,附近有广场,广场上有一座土地公庙。上方不远处,有一户民宅,这附近也有农圃。
这座直立式古碑名为“立碑建嗣”,建于光绪六年(1880年),造形典雅,碑石上方有屋顶造形,两旁有护石,中间内凹的石面,刻写着一大段碑文。碑体的结构、造型设计,比起当时官方在山林所立的奉宪示禁的石碑文告,可说是毫不逊色。
古碑文字已模糊难辨。上次山友来访时,曾询问当地这户民宅人家,得知石碑故事。原来是当时一位王姓人士,单身来台在此山区种垦,身故后,遗留田地产业而无子嗣,于是邻人商议由一同宗王姓人士继承其产业,供养其灵位,并立碑为记。
我试着阅读碑文,仅看懂其中十之二、三,内容如同上述故事。这土地可能是交由王火生耕作,而王火生的一个儿子过继给这位亡故的地主做为子嗣。
捐建石碑的民众,都是姓王的同宗,这也符合纸寮坑的拓垦历史。根据文史工作者的考查,纸寮坑的辟垦始于乾隆年间,福建安溪人王随至此地山谷制造粗纸。这座石碑被倒树压到顶部,幸好石碑坚固,完整无恙。
我来到广场上。古土地公庙前有不锈钢神明桌,还有烧金纸的铁筒,显然附近的农家还有来此祭拜。广场开阔,温暖阳光,于是在此略休息,然后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就接上宽阔的产业泥土路,离上方的民宅已不远。
这时瞥见右侧山坡,似有一古墓,于是爬了上去。果然是一座古墓,而墓碑文字已模糊,无法辨识,推测至少百年以上历史。或许墓主是石碑乐捐芳名录上的其中之一。
再往上走,随即到了上方的民宅,是一座两层楼的水泥洋房,大门深锁,门牌为“石碇乡顶纸寮巷1号”。纸寮坑地区依地势高底,分为“顶纸寮坑”、“下纸寮坑”。我停车的地方的老树及民宅附近是下纸寮坑。我今天的古道行,就是从下纸寮坑走到顶纸寮坑。再往上走,有柏油马路通往汐碇公路。古道至此已被公路所取代。
我没走往汐碇公路,而是走往左侧另一条柏油马路,去探路,看是否还有其它农家。几分钟后,抵达路尽头,是一户农家,但用铁栅栏挡住入口,两旁都设有尖刺护篱,无法穿越或绕过,只好回头走。
走几步,发现路旁电线杆绑有登山条,有一条下切的小径。依方向判断,应是接回纸寮坑古道,于是下切走此路。穿越一段森林小路,约五分钟,顺利接回纸寮坑古道,节省了一段路。然后循原路走,约二十五分钟,回到第一座土地公庙附近。
我读资料,得知往鸡冠山的途中有石厝遗址,不知其远近,于是决定去找找看。踏着简陋的木桥过纸寮坑溪,爬坡往上,一段岩路石阶,约五分钟后,抵达一菜园处。这时发现路右侧山坡有一间小庙,原来是一座地基主庙,还不到一公尺高,古朴可爱。往上走,又是一段爬坡,约五分钟后,路旁出现竹林,左侧林间出现石厝遗址。
我先看到一间较明显的,有农民搭白色遮蓬的石厝;走入树林后,才发现里头还有几间,大多只剩断垣残壁,总数约五、六间。这里是纸寮坑古道仅存的聚落遗址,可看到长满青苔、废弃的石臼、瓦瓮、残灶等古厝的遗物。地上四处散落的枯萎的竹叶杂草。这几间朴拙的石厝竟默默残毁于这片杂树与竹林中。
探勘过石厝遗址,没有继续往上爬,折返而走,回到第一座土地公庙,然后循着宽阔的碎石泥土路走出去。今天这趟古道行,往返约三小时,全程没喝酒,却有陶醉的感觉。或许是陶然醉意,过于轻忽,竟滑了三次跤,鞋与裤,沾到不少泥土古道味。这身古道味,回家后可以与老婆分享,不知老婆会感动,还是激动?
旅游日期:2005.02.15
——本文转载自Tony的自然人文旅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