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家族(46)—毛氏劳改队──农村
【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9月2日讯】 德增所遣返的农村叫什么名字,我早已忘记。但是,当时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这是山东寿光县的一个农村。
他是住在一间有门无窗的破土坯房子里的。这个房子的主人早在一九五九年大灾荒开始时,已经全家闯关东去了。多年没有人收拾整理。德增晚上睡在屋中的一个大土坑上。一张席子加上破烂不堪的棉被。屋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显得分外凄凉。
我一见到此情此景,眼泪马上流了下来。他是在农村被当做四类分子中的反革命分子,被民兵监管起来的。毛泽东死了,四人帮被捕了……等等消息他一点也不清楚。他变得木讷了。
“流什么眼泪?我要是流眼泪早都活不到今天了!”他说。“你稍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他出去了十几分钟,回来时带回一瓶青岛栈桥白乾和半斤猪头肉及花生米。
“你怎么买东西也不说一声,生活这么苦,还用你买酒,花了多少钱我给你!”我说。
“哈,哈。老子喝酒吃肉从来不花钱!”
“为什么?!”
“赊来的。我虽然是反革命,但是我也干活。农村是年底结算工分,谁手头也没有现金。”他接着说:“我教小卖店老头的儿子学拳,让他打败了欺负他的民兵。所以我就跟着沾光了。” ……
德增从小就跟台西的鞋匠李拐子学武术,他不仅武术好,而且美术、提琴都很出色。他不像我,因为喜欢体育而不爱学习,他的学习也是在班里拔尖的。但是,就是一句:“三根肠子挽着两根半!”的大实话,使他一生深受其害。
本来,一九六六年九月他是随我遣返到高密的。但是,高密坚决不接收,于是回到了青岛。
但是,到了一九七0年,青岛市要贯彻毛泽东的“清理阶级队伍”的指示,于是又来了个二次遣返。我们家根本在农村就没有一个亲人,青岛石灰厂无法遣返。于是由市公安局出面,把他遣送到了寿光。
他把地上铺了一块布,搬过来两个磨盘,把酒肉放在布上,我们就慢慢喝了起来。
当时谁也不敢用旧报纸包东西。因为所有报纸都有“最高指示”,万一被人发现了,这就是侮辱毛泽东的罪名。更何况,他也根本没有报纸可看。
大冬天里,坐在磨盘上,屁股还真受不了。好在这磨盘就是他的“凳子”,他能坐,我就能坐,一会也就适应了。
我告诉他,毛泽东已经死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了。
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非常吃惊!
我说:“现在社会上还非常乱。恐怕你、我的问题还暂时解决不了。你先沈住气,再等个一年半年的,准有消息!”
这时他才说话:“我说呢,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都不通知我去开批斗会,真是要变了啊!”
说到这里,我是该问一问他在这里的情况了。
“人在这里天天挨斗吗?”
“没有。天天斗争,谁种粮食?农民不种粮食怎么活啊?”他说。“但是,一个月拉出去一次,陪着地主、富农一块挨斗倒是有的。农忙的时候就顾不过来了。”
“他们斗争你,还动手打过你吗?”
“刚来的时候,不仅是动手打我,还让我陪着地主跪在台子上,挨斗争呢!”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我被遣返时,带来一对哑铃,民兵以为是手榴弹,给我缴了上去,直到现在也没还给我。这两个磨盘是小卖店的孩子送给我的,我早晨把镐把穿在两个眼上,当杠铃。”
“你教那个孩子武术以后,那些民兵还敢欺负你吗?”我问。
“也就是刚来的时候,我谁都不认识,后来时间一长,他们看我有力气能干活,农村人不像青岛人那样,而是非常实际。我每天干完活还要帮五保户挑水,大家看我老实、肯干,就没再欺负我。”
“那麽,他们怎么还批斗你呢?”我问。
“以前,那是没有办法,公社书记一来,不批也不行。教那个孩子武术以后,民兵的头头吃了亏,有那个孩子护着我,再加上那个老地主、富农被批斗死了,他们就不再叫我跪着了。只要书记不来,他们还让我给他们读报纸,是坐着读。大队长还说:准备给我摘帽子!”
德增还知道适应生存,但是,他实在是太苦了。
正喝着酒,那个小卖店的孩子来了。说是孩子,也有近二十岁,他没进门就喊:“王大叔,给你送酒来啦!”他既然把德增叫做叔,这说明他的人际关系还真的不错。喊着就迈进了屋子。“大花叫你晚上上她家去。”
“大花”我问:“是个女的?”
“俺们村里看王大叔干活能干,给他说了这门亲事。这王大叔还不想要呢?”小伙子说。
“你能不能领来给咱们看看!”我对小伙说。
“成,俺这就去。”小伙放下酒,转身跑了出去。
“现在老毛死了,四人帮抓起来了。你要是在这里结了婚,那麽她是个农村户口,将来你回青岛她怎么办?”我说。
“你要不提老毛,我还真有点受不了啦。一个人在这里,无亲无靠,要是有了家还真有人疼呢!唉,谁让咱命不好呢!”说着说着,真流下了眼泪。我们都在暗暗抽泣。
正在伤心,那个小伙把大花领了进来!
“大哥,你来啦。”她说着,就把手中带的包袱打开了。“俺娘刚煮了点玉米棒子,让俺拿给大哥尝尝鲜。”有五六个黄灿灿的玉米棒子,就放在了我们面前。
“你看,弟弟这里啥也没有,你将就着坐到土坑上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她。这时,我一看这个姑娘也就不到二十岁,虽然不漂亮,但身材至少也有一米六0的个头,体格还挺健壮的。
“大哥,你不知道,德增刚来那阵子,受的那个罪!光挨批斗还不说,回到屋里连饭都不会做。俺娘看不过去了,就让俺兄弟(指小卖店的小伙子,是她的堂弟)来帮忙,后来民兵知道了,说他没有阶级立场,要批斗俺兄弟。俺娘跟俺族里的人不让了,这才不敢管了。”她说着话,眼睛直瞅着德增。“他真可怜啊!后来,俺娘把族里人不穿的棉袄、被子给他送来了。有时候,我也来帮他做饭、补衣裳,他的日子才好过一点!”
我的心在滴血!
是啊,乡亲们是实在人。她们也经历过那人祸的三年灾难,而且要比城市更为惨烈。他们也知道德增只为十几岁时的一句话,而遭受如此磨难,是多么冤,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农民,虽然不会去说那些同情话,但他(她)们用行动,用心去体现真正感人的同情。
……
为了赶火车,我只得走了。德增送我到村口,临走时我说:“大花这个姑娘我看还挺诚实的。能考虑就考虑吧!”
我们在村口分手了。他一直看着我消失在视线中!(//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