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隅之城.美国故事》第一部 岁月的泡沫(29)
第二十九章 小撒的恶梦
刘茜拖着疲惫的步子走上楼梯。
今晚该跟梯米谈一次了,不能这么消沉颓废下去。
还必须谈一谈那个叫晓雯的女孩子。
开门进屋,屋里没有一点动静。梯米肯定是烂醉在沙发上。
刘茜在玄关换了鞋进客厅。她的估计有一点偏差,梯米的确烂醉如泥,却是倒在地毯上。刘茜忙去厨房烧水,准备给他冲茶醒酒。她把水壶插上电,就走到梯米身边,弯下腰。梯米脸颊上有两行泪水,刘茜拿毛巾替他擦。食指尖顶着毛巾一点一点在梯米脸上有泪水的地方擦过,那眼泪迅速渗入毛巾,刘茜感觉指尖凉凉的,扔掉毛巾把指尖含入嘴中,她不知道是梯米的眼泪苦涩,还是自己的心更为苦涩。
“梯米!梯米!”她轻声喊着。梯米没有反应,他的一只手放在胸前,手上攥着一个半截的拉锁头。她想把那个破拉锁抽掉,却抽不出来,只好由他攥着。
梯米忽然睁开眼,一把将刘茜抱住,两只手在她的头发上摸索。梯米一边摸一边揉,刘茜赶紧伸出手替自己缕,但是梯米揉的速度明显比她快,不一会儿就把她的卷发弄得乱七八糟。
梯米望着那满头乱发,觉得已经不像平常的那个刘茜了,就满意地点点头,温柔地把刘茜搂在怀里,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刘茜的耳垂。刘茜不自觉地伸手抱住他的后背,梯米的嘴唇轻轻滑过她的鬓发,忽然停住,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瞪着刘茜美丽的脸许久。末了,他松开刘茜,走到钢琴边坐下,单指敲出几个音符,朝着天花板撕心裂肺般喊了一声:
“晓雯!”
梯米的喊声凄厉无奈。刘茜就觉得仿佛有厉鬼在撕扯她的心,她无法再忍受,美丽的眼睛射出愤怒的光,而那目光顷刻间又被悲伤与无奈充满。刘茜开门朝楼下跑去,跑几步又转身回到厨房,伸手拔了水壶的插头。她见桌上放着瓶威士忌酒,拿起酒瓶就跑出了门。
她开车上了高速公路。
她要失去梯米了。
几个月中发生的事情不断在她眼前里重现。刘茜不是一个喜欢检讨过去的人,生活的忙碌使她没有时间去回首。梯米腿跛后,她总在忙碌,她的愿望是既照顾好梯米,同时又能将公司支撑下去。目前经济虽不景气,她的公司生存的却越来越好,差猜对她的样品非常满意。她稳住了最大的客户,自认为可以稍稍松口气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要失去梯米了。
她在外面游荡了许久,仍然不想回去。她不愿看见梯米醉酒时的样子,她也不想回自己的公寓。梯米受伤后她就一直住在梯米那里,虽然他变得性格怪异,脾气暴躁,但是刘茜有信心,虽然无法让梯米的脚复原,但肯定能用自己的爱医治好梯米心头的创伤。
谁知半路杀出一个吕晓雯。
刘茜不清楚梯米和晓雯之间的纠葛,但直觉告诉她似乎由来已久。
也许自己早就失去了梯米的心。可为何从未发觉呢?刘茜找不到答案。
路过一个购物广场,刘茜下车,走进一家叫红宝石的餐厅。她并没有什么食欲,只是想找个地方呆着。她在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坐下,随便叫了个意大利面,心不在焉地吃着。
有人在对面椅子上轻轻坐下。刘茜瞟了一眼那人的秃顶,是小撒。她不想搭理他,她烦小撒脸上过于丰富的表情。但是想到上次小撒及时开车冲出帮她解围,又觉得不能太失礼,就抬头问了声好。
小撒患有失眠症,是到这间餐厅隔壁的药店来买安眠药的。出来看见刘茜的汽车,想起那晚的事情,心里猛一哆嗦,连忙跑进餐厅。
那日他打完一棒之后警车就到了,他跟着警车把梯米和刘茜送到医院,又去警局录了口供,之后就再没见过刘茜。
梯米脑震荡昏迷多日,醒来后什么也记不得。所有的人都只道梯米的腿是那些拿棒的人给打瘸的。那些歹徒早就跑光,警方一直没有抓到他们。警方也没有起诉杰克,因为证据不足。刘茜听人说杰克去了北加州,正托人查找。
小撒打量一眼多日不见的刘茜,吃了一惊:啊,那样灿烂的鲜花也会凋谢?暗想梯米的脚那日被自己伤得恐怕不轻。他多少有些不忍,就问:“梯米现在好一些吗?”
刘茜没做声。
一个勇斗歹徒的女英雄怎么变得这样哀伤?都是为了那个瘸子!小撒心里忽然又生梯米的气。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任何事情都可以牵怒到梯米头上。
“你多劝劝他吧。我和他同事多年,知道他脾气暴。唉……”小撒长叹一声:“真难为你了。”
刘茜心里一动,这是出事两个月来她听到的最让她感到心酸的一句安慰话。她抬头看了一眼小撒,小撒看见她美丽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心里不忍,急忙躲开她的眼光,默默地把手放在刘茜的手上拍了拍。
刘茜的手并没有躲闪开。沉默片刻,刘茜站起身,在桌上扔了两张钞票,转身朝门外走去。刘茜上车后却并不打火。小撒蓦地明白她的意思,连滚带爬跑过来。刘茜正拿着一个酒瓶往嘴里灌,小撒上车伸手夺了夺没夺下来,只好一边干看着。酒顺着瓶口漏到脖子上,刘茜开始剧烈咳嗽,小撒急忙把身边的纸巾盒递给她。
刘茜一向以酒量好出名。她与梯米就是在派对上喝酒认识的。梯米说走遍达拉斯没人能喝过他,临桌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走过来,拿起酒杯就喝。梯米当然要应战。开始两人都站着喝,一会儿梯米就坐在椅子上喝,接着蹲在地上喝,最后梯米倒在了桌子下面。
刘茜拿纸巾擦擦嘴和额头,有点头晕,她把头靠在椅背上。想着当年她和梯米的煮酒论情,恍惚那已然是前世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她在所有朋友的起哄中把梯米从桌子底下拉了出来,梯米十分没出息地倒在了她的身上。整个派对上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因为他们看起来实在太般配。
后来梯米开始追求她。刘茜是很骄傲的女孩子,不是那么容易追上的。梯米吃了不少苦头,碰了不少钉子。那些苦头和钉子对梯米并不管用,他总是很高兴地接受一次拒绝,然后很高兴地从头再来,并未感到沮丧和痛苦。梯米脸上永远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那笑容让刘茜感到束手无措,感到痴迷,没多久就心甘情愿缴了械。
刘茜觉得梯米追求她的时候只有辛苦却从未感到痛苦过。想起刚才梯米撕心裂肺的吼叫,不禁十分嫉妒晓雯。
梯米这么多年对自己都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她总是把这理解为是爱自己。现在发现梯米这么做好像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她终于发现梯米原来是这样一个人,生活中别人拼了半条命去夺去抢的东西,梯米他根本不想要,他才不在乎。
他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直肠子,他在表达自己意愿的时候不管同事关系,领导面子。刘茜常把这理解为梯米不会混,现在才知道他是根本不屑于混。
梯米你到底要什么呢?
梯米想要的东西就在他面前,只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接受了。
刘茜心中的失意不断地折磨着她,她不能再想这些事情了。
她需要一醉。
她对小撒说:“麻烦你,替我再去买两瓶酒,要挑酒精度最高的。”她酒量大,一般的酒醉不了。
小撒想想劝也没有用,就下车走进购物广场,找到一家有卖酒许可的,买了两瓶苏格兰威士卡。小撒想起刘茜刚才灌酒的样子,心里难受。她真是喜欢梯米,才会这样痛苦的。小撒有些心疼刘茜,都是出来闯天下的女人,她跟自己的前妻还有侯莹是不一样的,那两个女人根本没有心。又想起那晚她豁了命也要救梯米,鼻子一酸,怎么自己这样倒楣,遇见的都是烂心烂肺的女人。梯米凭什么这样有福气,凭什么呀。
小撒看看自己买的两瓶酒,都是烈性酒。实在不忍心让刘茜喝得烂醉,就从口袋里掏出刚买的安眠药,拧开其中一瓶酒,打开安眠药胶囊把药粉撒进酒里。他咬咬牙又放了好几粒,然后重新拧上盖子,摇了摇匀。
回到车里,他把撒了药的那瓶拧开盖递给刘茜说:“你喝酒不能开车,不然你坐到后排可以舒服一点,我来开车送你回家,告诉我你家地址。”
刘茜想想也是,就一手拿一瓶酒,下车。开后面车门上去,她在后排座上坐下对小撒说:“你上马路直开,我会告诉你往哪里拐。”
然后她拧开瓶盖开始喝酒,刚喝了几口,就倒在椅子上睡着了。小撒叫了她好几声,她都不应。小撒不知该往哪里开,只好把车停到路边,心里嘀咕,今天换的这新牌子的安眠药还真管用。
他爬到后面俯身喊刘茜,刘茜都没答应。小撒心说这可怎么办,哪里知道她睡得这样快。他担心晚上停在路上不安全,只好将车开回自己家门口。又喊了喊刘茜,她还是没有回答。
刘茜睡觉的样子十分安详,一点防备都没有。小撒看着她,心里就砰砰的跳。刘茜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啊。小撒是喜欢美丽的女人的,像天下所有男人一样。虽然不是每个喜欢女人的男人都像小撒一样经常吃女人的亏,但是小撒还是喜欢美丽的女人,即便吃过很多亏,还撞得头破血流过。小撒现在看见刘茜很美丽的睡在那里,自己身体的某一部位就开始膨胀,他的手不自觉地朝刘茜伸过去,脑子里却浮现出被刘茜用枪打死的和推到他车上撞死的那两个人的样子,小撒不由一哆嗦。鬼晓得她是真睡还是装睡,这个女人很厉害,我不能轻举妄动。
小撒心底的恐惧终于战胜身体对女人的本能反应,他安静下来,在驾驶座上呆了一会儿。过一会儿他想好人做到底,就下车进自己家拿了一床毯子盖在刘茜身上,然后坐回驾驶座继续做保护神。刘茜在睡梦中发出轻微的呻吟声,骚得小撒心里直痒痒,好几次控制不住要转身扑过去,可是回回都被刘茜一分钟杀死两个歹徒的事迹吓了回去。
他忽然想起那安眠药,既然这么管用,干脆自己也吃两颗吧。
真是好药啊,小撒渐渐有了睡意,并且很快进入梦境。
那些梦都很可怕。小撒在梦里发抖和嚎叫,那两个死鬼围着他绕圈圈;那根球棒在他头顶跳舞。小撒跃起抓住球棒,一次次挥杆朝梯米的脚踝打去,小撒说我就是这样恨一个人的,醒着恨他,睡着了就更加恨他。
刘茜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望一眼窗外高高升起的日头和周围的民居,又低头看看身上的毛毯和前面靠在椅背上打盹的小撒,轻微咳嗽一声。小撒立刻惊醒,转身睁着睡眼讨好地问:“你醒了?”又赶紧解释:“昨天你喝醉了,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外面停车场都不太安全,所以只好把车开到我家门口……”
刘茜从视窗看了一眼小撒家,他到家门口都不进去,在车里陪自己一夜,就有些不忍的样子说:“真是!哎你干嘛不回家睡呀,真是太麻烦你了。”
小撒听到刘茜用这种她平常只对梯米用的语气说话,心里很甜蜜,这个女强人很容易心软。就用淡淡的语气道:“没什么。三更半夜的,一个女孩子家,我怎么能放心让你独自睡在车里呢?怎么样,现在心情好些吗?女孩家以后可别喝那么多酒,昨晚我劝都劝不住。”
刘茜显出不好意思的样子,一贯瞧不起小撒,倒叫他目睹自己脆弱的一面。她把毛毯折好递给小撒说:“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小撒接过毛毯紧紧抱在怀里,“到我家吃早餐好吗?”
刘茜又朝小撒家的房子深深望了一眼,想想道:“下次吧,下次该我请喝茶。”她心里惦记梯米,要赶快回去。
小撒想来日方长,就点点头抱着毛毯下车。刘茜坐回驾驶座,打着油门探出头,冲小撒颔首:“谢谢。”说完开车走了。
路上刘茜的眼泪怎样都控制不住,哗哗地往下淌。她想起梯米痛苦的样子和受伤的脚,她用手拼命抹着眼泪加快车速……
她心里不停地嘶叫着:梯米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她含着泪水的眼里满是痛楚,突然那痛楚变为仇恨,充满怨毒,杀气腾腾……
她回家打开门狂喊,梯米!梯米!
她不能失去梯米!
房里没人答应,刘茜站在玄关惊呆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梯米的家。客厅里窗明几净,蓝白格子的窗帘被拉在两边,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照了进来,在洁白的地毯上浮起一片明媚的光晕。往日那些堆着到处都是的空酒瓶和便当盒一早无影无踪。餐桌和厨房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梯米不在客厅,刘茜走进卧房,里面换了干净的床罩发出好闻的香味。她喊着梯米梯米走进浴室,梯米用的古龙水和刮胡刀都整齐的搁在台子上。刘茜找遍整间公寓都没看见梯米,她有些害怕,打开挂衣间的门,梯米的衣物都还在,她稍稍放心些。回到客厅,她拨梯米手提电话,听到梯米的声音她大声哭泣起来:“梯米你去哪里了?”
电话那头传来梯米的声音,清晰而镇定,“刘茜吗?你别担心,我出去办些事情。晚上我会回来。”他说完就收线了。
刘茜趴在桌上嚎啕不止。(//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