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时候,我看情形不那么危险了,从小仓房里把单人床搬回客厅。
八九年的下半年,中国的民主运动在残酷的镇压下沉寂了,然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民主运动不断掀起高潮,到年底几乎全部东欧共产国家都改变了颜色,令人十分振奋。
我每天晚上在被窝里搂着收音机听外台广播,对东欧国家民主革命的进展了如指掌。展望国际国内的形势,我断定中国第二波的民运高潮即将到来,现在要赶紧开始行动。针对目前国内民运陷于低潮的状况,我认为应该注重宣传工作,以重振士气,鼓舞人心。最好能办一份地下报纸,我自己来编印,然后秘密散发。
我为自己的计划兴奋起来。
说干就干。利用两天时间,我起草好了编报所用的文字。
第一篇是社论《我们的奋斗》。在这篇社论中,我回顾了八九民运的盛况,总结了经验教训,肯定这场运动的伟大历史功绩。接下来我分析了目前国内国外的一派大好形势,号召人们重整旗鼓,掀起民运新的高潮。我建议人们踊跃成立地下组织,开展秘密串联,积极宣传鼓动,以实际行动迎接民主革命的胜利。
除了这篇社论,我还以大学生的名义起草了《当前学运的新策略》;以工人的名义写了《从消极怠工到勇敢罢工》。我又编辑了几条民运新闻,如流亡海外的民运人士成立“民主中国阵线”,各地民运积极活动等等。
写完了文章,我开始设计版式,在白纸上画版样。画好了版样,我在报头位置写上“民主导报”,确定了报名。
凡是报纸都要有一个主办单位,这份报纸是谁办的呢?我拉大旗作虎皮,在报头下方署上“民主中国阵线东北委员会”,让它比中共的省委还高半级。
整理完这些材料,已经到了九零年的元旦
过了元旦,我骑车来到城南郊区的德宽家。
德宽家的院子很大,他父母与他弟弟家都住在同一个院子。德宽和他的妻子热情招待我,用金丝瓜作馅包饺子。
吃完了饺子,我试探着对德宽说:“我带了一些材料,想让你帮忙打印一下。”
没想到德宽对此很冷漠:“可别印了,我都吓出毛病来了。别整这些事了。”
见我不太高兴,他说:“你今天别走,咱们好好谈谈。我想跟你说说我最近的思想变化。其实还是共产党好,中国不能乱啊,咱们不应该再瞎折腾了。”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也许这小子想通了,不想参与什么民主运动了。
冬季天黑得很早。他把老婆孩子送到他父母的屋子去睡。
他回到屋来,把门插上,笑着对我说:“老灯生气了吧? 我那些话是说给我老婆听的。有什么材料,马上拿出来,我帮你打印。”
我说:“老宽,你的变化有点忒快了。如果你真不想参与了,我绝不勉强你,我不想拖累朋友。”
他瞪着眼睛说:“你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我有判断是非的能力。我自己要做的事自己负责任。”
我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从皮包中掏出材料,交给他过目。
他认真看过说:“都挺好的。尤其是社论的那一句‘浪潮的跌落是为再一次的激跃作准备’,写得真好!”这句话是我给正义的信中写过的。
他说:“工人和学生的内容都有了,缺少农民的内容,对农民也要煽动几句。”
我赞同说:“对。但这期已经没有版面了,第二期再发表关于农民的文章。”
德宽揭开打字机的布罩,拧亮专用的台灯,上好蜡纸,开始打字。八开蜡纸整整打了一张,横七竖八的,很难打。打完以后,版面上还剩下一个小空挡,德宽以“一农”为笔名,打上了几句动员农民的话。
德宽把蜡纸卸下来校对,错字用涂改液涂抹,再把蜡纸装上重新打。报头没法用铅字打,我用铁笔在腊纸上写美术字,“民主导报”四个大字加粗写在报头上。
弄好蜡纸,已经过半夜了。德宽拿出油印机,我们开始印刷。
印出了第一张,我们高兴地拿起来反复看,《民主导报》的第一期诞生了!从此以后,关东土地上将流传一份民运的地下报纸,东北同胞将听到一个阐述真理的声音。
印到天色微明,估计有几百张。我们收起油印机,把所有的废纸都塞到火炉里烧掉。我给德宽留下几张报纸,余下的塞到我的皮包里。
都弄利索了,德宽说:“我们睡一会吧?”
我说:“算了,等你媳妇儿回来,看见我拎一提包印好的东西,又该收拾你了。”
他说:“那也是,那你就马上走吧。”
德宽把我送到院门口。我骑上自行车,上路往城里走。
天气奇冷,隆冬的清晨特别冻人。
军用棉大衣低档不住彻骨的寒风,我只好猛蹬自行车,用加大运动量来取暖。
太阳虽然没有升起,东方的空中已经布满了霞光。(//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