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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散文

一段 “自杀业” 的故事

【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6月10日讯】鸭川是明治以后, 京都府为给市民带来良好的航运及下水道, 特引进琵琶湖的水而兴建的水渠. 它的美, 成为许多生活遭恶运袭击而无法承受的人, 所选择的最佳自杀场所之一.

鸭川水渠宽约二十公尺,作为自杀场所,相当理想。 也是因为每个人一想到自已的尸首轻飘飘地沈入深海底,全身被鱼附着的情形时,都会不寒而颤,即使死了,也希望能在适切的时间被发现、被安葬。 从这点看,水渠既成绝佳场所。 先从蹴上流到二条的鸭川旁、再冲到伏见,每一处都约一丈深,水流清晰。加上两岸垂柳,夜晚,蓝色烟雾氤氲,先斗町一带的弦歌流至鸭川,川背,东山静静的横卧,雨后的晚上,两岸蓝、红色灯, 先映照着水面。 许多欲寻短见的人, 得此绮丽的夜色, 凄迷的景物, 吸引得昇起浪漫情怀,不再感觉死的可惧,于是,摇摇晃晃, 一跃而下。 但当身体的重量因自已使力而触及水面的刹那,再怎么看得开的人还是难免发出惨叫,这是本能的, 生之留恋、死之恐惧所发出的呻吟。 然而, 已来不及了,水花溅起,下沈后,每个人一度再浮起,那时,除了渴望被救的本能外,什么都没有。 猛抓着水、打水、喘气、呻吟、挣扎,最后慢慢的失去意识。 如果此时, 有救助者投下绳子, 大多数会被抓住。 抓到绳子后,跳水前的彻悟连同被救的后悔,将不再从心底浮现。 这是强烈的求生本能而已,不可以鄙笑寻死者紧抓绳子求助的矛盾。

水渠一年里横死的人数,最多甚至超过一百名。在水渠流域里,绝佳的死亡场所是靠近武德殿那寂寞的木造桥下。 从斜坡旁直冲而下的水势,还挟些余势绕向冈崎公园,之后,就在几乎要岔开公园之处,桥稳稳的矗在那里。 右边是平安神宫的森林,凄冷的烟雾闪烁,左边是冷冷清清紧闭前门的居家并排着。行人不多。 很多人从这座桥跳水自杀。

距这座桥约十公尺的下游,沿着水渠,有一间小屋。只要有人从桥上飞下,就会有个身材矮小的小老太婆飞奔出来。 跳水通常是深夜十二点以前一点点,不会有错。 老太婆一定拿着长长的竹竿,把那竹竿抛向呻吟的方向,竹竿多半会有反应。 如果没有,就追随水声和呻吟声一次又一次的丢去。终究没有反应而任其流走的事也有,但反应的时候仍然较多。当老太婆拉起那竹竿时,总有那个正要到距离此三条巷子的派出所办事的盛情男子,夹在围观的人群里,一起帮忙。 冬天,就先升火; 夏天,则简便的让自杀者把水吐出,身体擦擦,恢复元气了,再到警察局。 警察三言两语草率的晓以大义后,自杀者欲言又止的道歉连连。

救人后,过一个月,政府有关单位会颁奖状和赏金。 老太婆收下,先供奉神明、合掌拍两三下,然后存到邮局去。

后来, 老太婆在这个地方开了小茶馆,卖吃的零食和橘子等,是规模小小的店,但收入相当不错。 老太婆死了丈夫后,和女儿相依为命,把小钱慢慢的积攒下来,小茶馆慢慢也改装成比较体面的住家了。

起初,当投水者跳下桥时,老太婆不知如何是好,大声喊叫,也很少有人跑来,运气好,有人来时,跳水者早已被卷进湍急的水流不知去向。 这时,老太婆会盯住水面,小声念经。 但老太婆眼见的觅死者不只一、两个人,几乎每两个月一次,多的时候,一个月会有两次。自杀者的悲鸣听在她耳里,就像坠入地狱亡者的呻吟,胆小的老太婆再也受不了,终于决定自已搭救看看。 使尽极大的勇气和功夫后。老太婆用晒衣竿救起来的是一个二十三岁的男子。那人是个只不过私自花掉主人家五十圆就心虚得寻死的胆小鬼,警察口头规劝了男人改过向上。 之后,过一个月,她又被官厅找去,得到奖赏的赏金。

从此以后,老太婆奋力救人。 救人的方法也渐渐高明起来,只要一听见落水声和惨叫,老太婆就急急起身往后门冲去,抡起立在那儿的竹竿。她的姿势像极渔夫丢鱼矛刺鲤鱼那样,眼睛定注水面、站挺,技巧的把竿子抛向正在挣扎的自杀者前面,几乎没有一个落水者不抓紧眼前的长竿。 老太婆使力拉起,那时,如果有恰巧经过的男人伸手帮忙,老太婆还老大不高兴,那是一种自已的特权被侵害了的情绪。 老太婆从四十三岁到五十八岁之间,救了五十多条人命。将赏的手续也简易了,一个星期,钱就汇下来,官厅职员一面笑:“老太太,又救人啦!”一面把钱递给她。而她不再那么心存感激,就像在茶馆从客人手上收下豆馅年糕的钱那样。 “谢谢!”说了后,也就收下了。 景气好的二月、三月,没有人跳水时,老太婆怅然若失。女儿央求买夏季单层和服布料时,老太婆会说,等下回领奖金吧! 六月底,原本是一年中,投水者最多的季节。可是,竟然一个也没有。 老太婆每晚和女儿并枕而睡,一面竖起耳朵听,已经十二点,没希望了。 “今晚又不行了。”喃喃说道,只好闭起眼睛。

老太婆认为搭救投水者是非常好的善事。所以,和店里的客人聊天时就说:“我救了很多人命,以后,一定可以去极乐世界!”当然没有人否定。

只不过,有件事很令她不满。那就是被救的人都不太向她答礼。会在警察面前低头行礼,可是,正式向老太婆道谢的几乎没有,更甭说日后特地登门答谢了。“好不容易救了他的命,真是薄情!”她暗想。

某个晚上,老太婆救了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姑娘恢复神智后,知道自已被救,自暴自弃的哭了起来,后来被警察扶着正要过桥,姑娘趁警察不注意, 忽的, 又一跃入水里,但不可思议的,姑娘又抓住老太婆抛下的竹竿被救了上来。

老太婆望着再度被警员带走的姑娘的背影,喃喃自语:“再跳几次,还是希望被救的呀!”

老太婆近六十岁了,仍然一听见水声和悲号,就提起竹竿向外跑,而且,没有一个自溺者拒绝那竹竿。她更加肯定,是想被救,所以紧紧抱住的,没有比拯救求助的人更好的事了,她这么想。

今年春天,老太婆数十年平静的生活起了一个危机。今年二十一岁亲生女儿的事。女儿的容貌并不好看,但皮肤白得讨喜。

老太婆满心期待的愿望是,等远房亲戚的二男当兵回来后,认他作入赘女婿,然后用存款作资本,扩大店面。

但是,女儿却大大的反叛了母亲。熊野街二条下“熊野座”的小剧场,女儿和一个今年二月开始巡回演出叫岚扇太郎的艺人,陷入常见的恋爱关系,扇太郎技巧的唆使女儿把母亲的存款簿摸出到邮局领款,之后带着女儿逃得无影无?。

除了让老太婆惊愕和绝望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店里只剩不足五圆的商品及少数的衣服。假如继续经营这个茶馆还是活得下去,但她的希望已成泡沫。

二月过后,等待女儿的消息也是徒劳,她丧失生存的力气,她想到死,想了几个晚上,决定跳水。一面想挣脱难以忍受的绝望,并给做女儿的一个教训,跳水的地点选了住惯的自家附近的桥。从那儿跳下,应不会有阻挡的人吧。

老太婆在某个晚上,站在那座桥上。脑里浮现一个个曾被自已搭救的自杀者的脸孔,只是,每张脸都带着一抹怪异、讽刺的笑!幸亏见识了不少自杀的人,自杀不过是家常便饭,倒不特别感到恐怖。老太婆摇摇摆摆的,从栏杆滑落样的跳了下去。

她恢复了意识。周围站着警察和看热闹的人。这不正是她一向召集的班底吗?只不过她的位置更换了而已。围观的人群里,警察旁边站的不是她,她竟然感到有些不适应。

老太婆涌起一股不知是羞耻还是愤怒的难以名状的不愉快,瞪四周。警察旁那一直都是自已占住的位置,赫然是一个黝黑、约四十岁的男子。老太婆意会了是那男子救了自已后,真想揪住他、恼恨着那男子。分明是正微酣入睡、却硬被从睡梦中叫起来的一种心慌意乱,老太婆心中充满了强烈的怒意。

那男子丝毫没察觉的迳和警察交谈:“再慢一步,可就死翘翘喽!”老太婆记得那是自已不知向警察说了多少次的话。当时,救了人命的自满溢满胸怀。

老太婆警觉到自已皱老的肌肤坦露在众人面前,赶紧把胸前的衣襟掩紧,胸口燃烧着怒气和羞愧。老相识的警察开了口:“本来救人的你,现在反而自已跳水,真教人难为!”老太婆当耳边风像逃开一样跑回自已的家。警察跟进来,有一句没一搭的劝老太婆,那又是听了几十遍腻人的话! 猛然发现,敞开的前门,以那四十岁男子为首,还围着许多起哄的人,老太婆发狂似的跳向前去,用力把门甩上!

从此后,老太婆寂莫、无精打采的度日。她甚至连自杀的力气都失去。女儿没有回来。泥沼般沈动的日子持续着。

老太婆家后面那根长长的晒衣竿仍竖在那儿。不过从那座桥跳水被救的风声,再也不曾听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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