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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评征文】四清运动札记

中国人的历史困扰之一

巴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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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3月1日讯】四 清 的 缘 起

一九五八年初,毛泽东主席自认为已做足了“农业合作化高潮”的舆论准备,当即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一时间,山摇地动,昼夜难分。一忽儿“大办粮食”,一忽儿“大办钢铁”,一忽儿“大放卫星”,一忽儿“大兴食堂”。笔者当年“下放”在南岭郁郁葱葱的群山之中,亲历“大跃进”的各式各样旷世奇观,窃以为最具号召力的社会主义事业,莫过于大兴公共食堂。

“君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中国的历朝历代,没有哪一朝皇帝能让全体百姓吃饱饭,而今,中国出了个比最好的皇帝还要风流百倍的毛大善人,兴办起千千万万公共食堂,三顿饭任吃,吃完抹抹嘴就走,不要付人民币。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一书记、兼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在南方日报头版头条发出号召:“三餐大米饭,尽肚子吃饱”。这样一来,男女老少,无不争先恐后,死撑活撑。吃饱饭就唱颂歌:“公共食堂万年春,米缸拿去做花盆”。

大吃了三个月,粮仓露底,公共食堂开不出饭来。陶铸书记一听大发雷霆,各地粮食生产大放卫星,亩产千斤、万斤、数万斤,怎么就没有粮食了?你们把粮食都弄哪里去了?于是,中南五省“广东、广西、湖南、湖北、河南”立即开展一场“反瞒产”斗争。一级打一级,一层压一层,最后把农民“当时叫人民公社社员,简称社员”剩下不多的口粮,也几乎挖光了。

这场“反瞒产”斗争,不是中共中央的决策,但斗争面遍及全国农村所有人民公社,受害最深的是公社以下,生产大、小队干部和社员。例如,珠江三角洲地区,地委书记带着公安处“局”长,到试点县的试点公社,召开公社三级“即公社、大队、小队”干部现场会,限时自报“瞒产”数额,自报不足“要求”的,即进行批评斗争,仍然坚持没有瞒产的,即由公安局长宣布扣押审查,带上手铐,关进看守所。有的生产大队干部,实在报不出粮食,就一直被关押,短的数月,长的一年。最后,酿成全国性大饥荒,百姓饿死无数。据说安徽和山东是极重灾区,两省共饿死了一千万人以上。陶铸曾亲自批示:从汕头地区搜集了大量番薯渣,装满了十一个火车车皮,支援山东灾民。可见,四季常青的广东,也拿不出一粒粮食了。

日军侵略中国,屠杀蹂躏轰炸近二十省,历时八年,中国军民奋起抗战,牺牲了一千多万人的生命。十五年后,却因为吃了三个月饱饭,引起三年灾荒,饿死三千多万人。如此千古奇祸,岂是“三年自然灾害”可以搪塞得过去的?当年中共全党极为震惊,副主席刘少奇以下的许多中央大员,纷纷下乡调查,对公社化“搞早了,搞糟了”“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长朱德语”,无不交口指责。彭德怀上“万言书”,被毛泽东打成“反党集团”,朱德做了书面检讨,由中共中央做成“红头文件”,发至县“团”级,刘少奇更义愤填膺,竟公然号召农民向党中央抗争。毛避开刘的锋芒,并“让位”于刘,自己“退居二线”,埋下后来灭刘杀机。

刘少奇绝非平庸之辈,在复兴农业大计上,不无雄心壮志。在“正位”主持党国大政之后,随于一九六二年一、二月间,主持在北京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工作会议“即所谓七千人大会”。这次“七千人大会”,党政军、农工商、财学外“交”,百业同炉一锅烩,名义上依然打出“毛泽东思想”红旗,实际上把一九五八年以来“三面红旗”造成的狂热、浮夸、浪费、共产风等等恶劣政策思想行为,及其给国家和人民带来深重祸患,揭批得体无完肤。刘少奇更以国家元首、党副主席的身份,号召全国党政军,必须坚决贯彻“民主集中制”,遵从集体领导,避免重蹈错误。同时将“反右倾运动”中被迫害的数十万干部和群众包括在“反瞒产”斗争中受害的基层干部,平反,恢复名誉,重新工作,全国一片颂扬之声。

六个月后,即六二年九月底,在毛泽东主席指示下,党中央举行“八届十中全会”。这是党中央最高权力机关举行的一次中央全会,毛泽东主席声色俱厉地把“七千人大会”的纠左政策,全都翻了案,坚持“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全会还通过毛提出的在全国推行以阶级斗争为主旨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决议案,决定在农村开展“四清运动”,即清工分、清账目、清财物、清仓库。接着,又于六三年五月,毛在杭州举行的一次工作会议上,主持并制定了指导“四清”运动的工作纲领,即所谓“前十条”。

刘少奇在推行毛制定的“前十条”,同时认为“前十条”是个极左文件,真要实施起来,必又祸国殃民,又有多少人头落地。于是,又于六四年九月,即刘指派自己的夫人王光美参加四清运动,并取得“桃园经验”之后,在另一次中央工作会议上,对“前十条”进行了重大修改,变成了“后十条”。刘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及曾经“反左纠左”的广大干部。

刘的所谓“桃园经验”和对“前十条”的修改,真正触怒了毛。就在“后十条”向全党颁行的同时,毛又召开另一次中央工作会议,废除刘的“后十条”,制定了更左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即所谓“二十三条”。至此,在国家政策上,毛刘两派的对立、纠缠、斗争已延续了五年。一九六五年底,毛竟不择手段发动“文化大革命”,最后摊牌,一举置刘于死地。

所以说,四清运动的起因,是毛搞起了极左的“公社化”,而“文化大革命”,则是四清运动的延续。现在,回头来看四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四清怎么清

上面提过,所谓“四清”,就是清工分、清账目、清财物、清仓库。那么,怎么清?我参加过历时八个月的四清运动,所见所闻所思,请让我一一道来。

在广东,可以看出,省委第一书记陶铸的领导,是绝对强有力的,四清是当前阶级斗争的头等大事,抓起来更是绝对不含糊。陶铸对全省四清运动,作了迅速而稳妥的部署,并指定省委书记赵紫阳和省委秘书长张根生,分任四清工作团团长、副团长,限期开赴试点。

由省直机关抽调千余名干部组成的工作团,于一九六三年八月底开赴揭阳县,并在县城住了一个月,闭门学习和整顿。这样的不寻常做法,我已有两次经验:第一次是一九五一年参加土改工作团,按陶铸书记指示,人人要过“土改关”;第二次是一九五八年底参加“钢铁师”,按陶铸指示,到粤北山区大炼钢铁。这次四清工作团的学习和整顿,一开始就强调“阶级斗争”,人人必须过“社会主义关”,气氛十分紧张。因个人历史或思想作风犯错,经批判仍然被认为过不了“关”的,不论党员、团员或非党团员干部,一律清除出工作团,回原单位等待处理。最后宣布纪律:一、必须与贫农“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工作团员一律不准吃肉、鱼、蛋;二、一律不准送礼受礼、行贿受贿;三、一律不准谈恋爱,严禁乱搞男女关系。违者,一律开除党籍、公职,情节特别严重者,移送劳改或判刑。

入村后约三月,居然就发生了一件严重违纪事件。一个已婚的工作团分队长(处级干部),被人揭发与一女队员乱搞两性关系。在内部批斗会上,一位知道内情的人事科长出来揭发批判,他说:“你是个不可救药的败类。过去,你和你老婆两地分居,多次提出照顾夫妻生活。这没有错,党组织正是为了满足你的兽欲,终于将你老婆调在一起。没想到才三月未尝鱼腥竟然不顾党纪国法,你还有党性、人性吗!?”当然,这位违纪者被宣布开除,后事如何,不得而知。

根据多年参加运动的经验,我必须弄清楚这次四清运动的斗争对象是谁。“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毛泽东主席的教导,是绝对不能含糊的。过去的地、富、反、坏、右即后来文革时所谓的“黑五类”,都是斗争对象。现在搞四清运动,斗争对象就是“四不清”了。什么人有权在“工分、账目、财物、仓库”管理上搞“四不清”,那是不言自明的。

不过,有个问题我还没有弄明白。有权搞四不清的,不外是公社以下生产大队和小队两级基层不脱产干部,为首的是党支部书记,主要成员有大队正副大队长、民兵营长、妇女主任、会计、出纳、保管、小队长和记工员。这两级基层干部,都是土改或合作化涌现出来的贫农积极分子,绝大多数“入党做官”,他们历来都是“阶级斗争”的倚靠力量,现在怎么就变成斗争对象了?难道他们搞四不清,已经从量变到质变,像中央文件里所说,变成了“国民党”?

我想,“粮食统购统销”逼卖余粮,合作化逼着入社,“大跃进”逼着放高产卫星,公共食堂逼着砸烂家里的锅灶,“反瞒产”逼着把口粮挖光,基层干部都首当其冲,与农民同样受穷不说,上头打压,下头顶牛,吃了不少苦头。这次“四清”,来头不小,声势浩大,过得这一关,难免不掉一层皮。

入村后一个月,我负责的工作片,包括生产队长和记工员在内的十几名基层干部,他们的个人历史、家庭情况、群众关系,大致有了初步认识。然后,开始对其中一个有“四不清”嫌疑的生产队长进行摸底并查账。

我有农村工作的经历,知道查账是一限细致而繁琐的工作。首先,在生产队里物色两名青年,人品要老实可靠,起码有初小文化程度,在查账过程中,还要不断做思想工作,解除后顾之忧。最主要的“忧”,是如果扳不倒四不清干部,工作队走了,将会有没完没了的报复。因此,既要适当给予撑腰,又要掌握分寸,尽量避免出错。而生产队的账目,净是些流水账,鸡毛蒜皮一箩筐,青葱大蒜一锅烩,这里漏记一笔,那里又多挂一笔。特别是“工分”账,二十来户五六十个男女劳动力,不论农业副业,凡出勤的都要按不同工种不同等级记工分。在这种情况下,无法普查,只能重点查。历时三个月,大致把那位陈队长的四不清,搞出一个较为清楚的轮廓,为最后面对面斗争提供必要的条件。

陈队长五十来岁,小眼睛,八字眉,识字不多,古怪不少。他以“三老”(老贫农、老党员、老骨干)自居,在不到一百口人的这个生产队里,握有人“口”、劳“力”、财“物”的管理、领导权。据一位社员告诉我:办公共食堂那时候,队里一位生产组长(由陈队长口头任命),因一点小事,顶撞了几句,不听陈队长的笛,饭牌被摘除,饿了三天肚皮,还丢掉三天的工分。那组长又气又恨,终于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饥寒交迫,病重而死。在斗争会前,我找陈队长谈话,晓以“四清”大义,陈以个人利害得失,争取“坦白从宽”的主动权。

陈队长也是个“身经百斗”的老油条,不轻易放弃“防线”,说保证服从党的领导,拥护党中央发动的“四清运动”,反修防修,彻底挖掉修正主义的根子。结合到自己的实际,工作多,能力有限,难免有些缺点,“自然灾害”期间,也难免有“多吃多占”的错误。我真有点佩服,一个半文盲的党员生产队长,居然养成了如此惊人的“党八股”,上连“反修防修”,下连“多吃多占”。意识形态的教条,积淀成为一种新八股,要想改变就极不容易了。

斗争会上,陈队长依然不紧不慢地说教,又是“反修防修”,又是“多吃多占”,末了,没忘记请社员多提批评意见。沉默了一两分钟,我特意培养的一位青年社员,便站起来带头批评陈队长,接着,许多社员相继发言,揭露陈队长一些缺点错误。批评最多的是,“灾害”期间,陈队长领大家下田耕作,他自己却叫记工员,在田头摆开茶具,煮滚水,泡工夫茶。一边喝茶,一边东拉西扯讲三国。二十几个劳动力,半亩水稻田,一上午插秧都没插完。这样干,怎么能有饭吃?大家插一天秧,陈队长喝一天茶,同样记十个工分,这不是贪污是什么?一位三十来岁的大龄青年,越说越气,竟泣不成声。最后,陈队长一一认错,表示愿意接受党的纪律处分,多吃多占的,全部退赔。至此,陈队长的“四不清”问题,就算解决了。

其实,像陈队长这样的所谓“四不清”,是当时农村极其普遍的现象。所谓“多吃多占”,不外就是偷偷摸摸多吃一点粮食,多占一些工分。农民半公开地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不吃白不吃,不占白不占,好歹都是共产党。”在生活资料供应十分匮乏,大家长期处于半饥半饱的困境下,作为基层政权的主要干部,背着大家多吃多占,农民当然极为不满。但如中共中央文件所指斥的“国民党”,显然是上纲上线,成为“敌我矛盾”,似乎又未免小题大作。

毛泽东主席为什么要抓住农村基层干部这些鸡毛蒜皮,在全国范围掀起一场政治运动,弄得鸡飞狗跳?如果说,农民本质上具有的“资本主义自发倾向”,是毛一意推行“农业社会主义改造”的主要障碍,那么,用如此激烈的革命手段来对付农民,先不论成效如何,实际效果是把向来认为“拥护社会主义革命”的基本群众,推向对立面,制造出更多的打击对象,树立更多的敌人,仅从革命策略上讲也是得不偿失的。如果说,主要是对付党内以刘少奇为首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又何必将党内的所谓“路线斗争”,扩大到党外,直弄得全国各界鸡犬不宁?当时,我隐隐约约发现一些问题,但还不能独立思考,更无法得出自己的结论。

我的三同户

这家贫农三口人,两老一少。陈老爹六十开外,下巴一小撮稀疏山羊胡须,这在乡下农民来说,已不多见。他近年来“灾害”以来不再参加集体劳动,按政策享受老人福利──免费分得一份口粮。有时种点自留地,有时下小河沟摸些小鱼虾。陈大娘五十多岁,身体瘦弱,料理家务之外,参加做“花”(一种手工抽纱),由队里统一记工。他们的独子陈金龟,刚满十七岁,长得端端正正的一个小伙子,是队里一个二等劳力。令我意外的是,金龟没有上过学校,只是土改后跟随娘上夜校,扫了一年盲,斗大的字认不到两箩筐。问他为什么不上学?他有些不好意思,说:有钱人才读书,我们穷,能劳动赚工分,三顿粥能吃饱就算好了。

我不禁想起我的第一个三同户。那是一九五二年冬,我奉调参加土改(复查)工作队。我选中了一户全村最穷的贫农,五十岁的吴老大,妻子和三个小儿子。我表明在他家搭饭,你吃什么我吃什么,按规定交伙食费。吴老大推托不掉,勉强答应。第二天早餐,他妻子端上来一碗大米饭,让我先吃。我是在这个地区的农村长大的,即使是好年冬,绝大多数的农家,也只有在农历十月稻谷收成已后,吃一顿干饭,平时一日三顿稀粥,从不更改。早餐特别为我做一碗大米饭,必有原由。经我再三追问,吴老大才不好意思地说:家无粒米,不得已才去采“稻尾黄”。所谓“稻尾黄”,就是谷穗初熟,先把黄透的谷粒采下来,那是“救命”的无奈。我哪里还吃得下饭,连忙拿出十万元人民币(旧币制十万即是新币制十元),交给吴老大,作为我一个月的伙食费。

十二年过去了,经过互助合作,高级社,公社化,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尚未出现,农民的日子,还是那么难过,倒是万万想不到的。这次“四清”,和陈老爹同吃,按规定交十八元伙食费,定量三十斤粮票,一日三顿稀粥,和十二年前完全一样,伙食一点也没有改善。

入村不久,我们工作队就了解到,三餐必备的腌咸菜,农民普遍储备不足,还不到秋收,家里的腌咸菜罐就掏空了,主要是没有土地提供给农民种大芥菜。我想,如果连最基本的生活要求都不去解决,所谓“为人民服务”的口号,岂不变成空话?和一些耕作经验丰富的老农仔细商量,果然找到妥善的解决办法。其实很简单,秋收以后,各家各户根据自己的需要,在水稻田里起垄种一造大芥菜,清明节前收菜完毕,不会影响早造水稻插秧,经过冬种施肥,土地的肥力不减反增。农民历来都有这样的种植习惯,大跃进时“破四旧”,把这项传统种植也“破”了。这次费了不少口舌,好歹说服了公社的领导,才答应让农民自己多种一造大芥菜。可见,农业生产上的“瞎指挥”何其严重。

有一天,我从地里劳动回来,见水缸里快没水了,就到河里去挑了两担水。陈大娘喜孜孜地招呼我吃晚饭,我刚在小板凳上坐下来,大娘就端来一大碗稠米粥,又转身忙别的事去了。乡下没有电灯,一般人家都是天黑前吃晚饭。奇怪,今天的晚饭只有粥,没有腌咸菜。我以为她忘记了,就坐着等。陈老爹和儿子金龟不知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吃晚饭。大娘见我迟迟不动筷子,就不无几分神秘地说:“同志,他们都吃过了,不用等了,你赶紧吃,不要等天黑了,吃到鼻子去。”听得出,分明还带着轻轻的笑声。

我不无疑虑地捧起大碗,扒了一口粥──不好,碗里有诈!这时天色逐渐昏暗,拨开面上一层白粥,下面盖着黑糊糊的东西,一时看不清是什么。嘴里的味觉和鼻子的嗅觉立即作出判断,我放下饭碗,站了起来。陈大娘连忙过来拉着我的手,要我坐下来继续吃粥,悄悄地说:“今天卖大猪。”我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说:“进村时我就当众宣布了纪律,不吃肉、鱼、蛋,你这不是故意害我吗?”陈大娘有备而来,说:“碗里不是猪肉,是猪血。”我竟一时语塞。

大娘倒来开导我:你不是说过吗,派到我家来搭伙食,就是一家人,一个锅里的粥,还能分成两样?知道你有规矩,老头子下河去捞虾,现在农药用得多,连河里的鱼虾也少了,可是你连几只小虾也不肯吃。我也是要面子的,同志在我家搭伙食,饿成瘦猴,我怎么有脸见人?还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吃什么,你也吃什么。

听着大娘的话,我心头一阵发酸,差点没掉下泪来。我知道大娘一片好心,更知道她的苦心和艰辛。农民除了限量每人每天一斤大米,靠工分所得极其有限,连买油盐酱醋火柴草纸都困难,政府每年发给的一丈三尺布票,买三条毛巾两条水布,想要再添一件新衣,也拿不出钱来。像我的这家“三同户”,三口人,母子两人赚工分,还是入不敷出,年终结算,还欠队里近三百元,成为超支户。就是说,三个人没病没灾,累死累活干了一年,还倒欠队里一年伙食钱。所以,陈大娘还得向队长申请借钱,买回一只小猪仔,运气好,十个月喂养成百斤大猪,政府按牌价收购,自留肉只占四成,容许拿到农贸市场去卖,一盆猪血可以自己吃。如果把人工、饲料折算成本,养一头大猪并不赚钱,更无能力还债了。

那时的工分,贱如粪土。一个工分(即一个一等劳力干一天农业劳作记十分)值,折算成人民币约合一角五分。说白了,劳动一天,工钱是一角五分。一盒火柴三分钱,一盒“工农牌”香烟一角七分。绝大多数农户,成为“大贫”超支户,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如果不是亲身参加四清运动,要弄清“工分”的真相,几乎不可能。

人口暴增的秘密

土改时贫雇农都平均分得一份耕地,粤东地区每人可分得五分田,政府还发给每户一张盖有大红印章的土地证。农民欢天喜地,过年时家家户户贴春联,上联是:翻身全靠毛主席,下联是:幸福不忘共产党。心甘情愿交公粮,参军卫国保家乡。五三年,粮食统购统销,政府垄断了全国粮食市场,农民被迫按牌价把粮食卖给政府。五六年掀起农业合作化高潮,土地、耕牛、大农具折价入股,黄瓜打狗──丢了一截。五八年公社化,一大二公,取消土地分红,土地归集体所有,一夜之间,土地证变成一张废纸。从此,农民不再有私人土地所有权,同时,还丧失了耕作种植自主权。

农民每人每年限吃多少粮食;限量发给多少布票、轻工日用品票;什么时候播种、插秧、施肥甚至除虫、除草,都由县党委书记按“计划”发号司令,逐级下达,最后由生产队长当日排工,真正做到“党叫干啥就干啥”。

至此,以毛为首的中国共产党,就实际上成为拥有全国所有土地权的唯一“大地主”。为了继续吸引和说服农民,毛泽东从农民熟悉的“三国”故事中,找到有利的依据。他说:三国时候,汉中有个员外姓张名鲁,在当地搞起一个吃饭不要钱的运动,凡过路人,在饭铺里吃饭、吃肉都不要钱,可尽肚子吃。张鲁只是在饭铺里搞,不是在整个社会上搞,他搞了三十年,人们都高兴那个制度,那是社会主义作风。可见,社会主义是由来已久了。毛还认为,‘三国志‧张鲁传’中所说的有关群众性医疗运动,真有点像人民公社免费医疗的味道。不过,那时是神道,现在我们搞的是马克思主义的革命人道。

我不禁想起,省委书记陶铸实施“三餐大米饭,尽肚子吃饱”,是大有来头的。不久前社员们揭露陈队长的“四不清”,其中就有一条说,陈队长带社员下田劳动,自己却在田头喝工夫茶,一边喝茶还一边东拉西扯说“三国”,也不是没有由来的。不管大跃进、公社化造成多么惨重的灾难,这个“古已有之”的社会主义制度,毛以最高政治领袖和精神导师的身份,坚持一定搞下去。这就难怪,毛坚持要把“马克思和秦始皇结合起来”。

人民公社的分配制度,就是社会主义最根本的制度。我在四清运动中,从“清工分”入手,逐步摸清楚分配制度的来龙去脉,可以简称为“七二一”分配制。就是说,以生产小队为核算单位,全年总产值,扣除公粮、余粮及政府各项派款;留足种籽、饲料、成本和下年度生产资金;再适当预留一定数额的储备金,剩余下来的,才作为劳动果实,可以分配给社员。所以,社员最关切的是这可分配部分。

那么,这可分配部分,又是怎样分配的呢?仍然照顾到农民的基本需要和接受程度,把这可分配部分,一分为三:十分之七,按人口不分男女老幼、鳏寡孤独,一律平均分配;十分之二,按工分多少分配;十分之一,按交农家肥多少分配。

十分明显,这个“七二一”分配制具有原始共产主义色彩,着重点放在农民(特别是贫苦农民)容易接受的传统平均主义观念上。以我所在生产队为例,每人每天口粮大米一斤,不论大人小孩,一视同仁,大人分一斤,小孩也同样分一斤,一年就可分得大米三百六十五斤。一户农家一年生一个孩子,就多分三百六十五斤,两年生两个,就多分七百三十斤。以此类推,如果生四、五个,就算平年,也能多分近二千斤。生孩子对农村妇女来说绝非难事,又有‘婚姻法’作保障,规定女十八男二十即可结婚,寡妇可以再嫁,农民无不争先恐后,许多地方按原来习俗,女子十四、五岁就出嫁。农村实在没有什么娱乐,又没有电灯,天一黑就上床。凡是能生育的,毫无“后顾之忧”,一个不可抑制的“做人运动”,自发地、悄悄地、迅猛地兴起。十五年间,全国以农村占绝对多数的四亿人口,激增为八亿,一发而不可收。

前面说过,劳动工分值极低,一个工分(即劳动一天)约合人民币一角五分,就是说,全年无病无灾,不休息,做足三百六十五天,也只能赚到五十四元七角五分。和平均分配一人一斤大米(市价一角五分)相比较,旗鼓相当。除非白痴,没有人不知道,“做工不如做人”。所谓“出工一条虫,上床一条龙”,的确是人民公社化农民生活的写照。

说句实在话,在这样平均主义分配制面前,一向提倡的所谓“劳动光荣”、“不劳动不得食”的社会主义道德准则,不过是一种时髦的革命点缀。而且,提倡的“劳动”,仅仅是原始的简单体力劳动。最具现代文化科学知识的知识份子,往往被贬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资产阶级分子,长期被迫进行灭绝人性的思想改造运动。这种极其片面、落后的劳动观,导致整个社会的思想文化,完全处于封闭状态,停滞在“秦始皇时代”。

历史已经证明,人民公社──通往共产主义天堂的这座宏伟金桥,并没有造成农村的富足和繁荣,更没有什么“莺歌燕舞”。相反,到处一派凋敝景象,可谓“千村辟苈人遗矢,万户萧蔬鬼唱歌”。只有人口,却呈现出增长势头,当时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年年“以粮为纲”,“全党大办农业”,年年口粮不够糊口,等到发现人口爆炸,灾难性的局面已经酿成。

近年来,许多学者都在探讨中国的人口问题。把造成人口爆炸的原因,简单化地归结为毛主席提倡“人多好办事”,和批判马寅初的资产阶级“人口论”。其实,毛在五十年代初期的这些形而上的马列主义教条,没有那么伟大的威力,广大农民也不知道毛说过什么人多人少的话,更没听说什么人口论。真正造成人口爆炸的主要原因,恰恰是上述那个平均主义分配制。形而下的粮食平均分配,与形而上的马列教条相结合,使农村品质不高的人口逐年增长,最后形成爆炸状态,一发而不可收。

二十多年来,人民公社的名称是取消了,但实质上执行的一套劳动、种植、上缴、记工、分配等制度,几乎一成不变。特别是真正能解放生产力,摆脱僵死“计划经济”,还农民以人的尊严,成为土地的主人,即生产资料(土地)所有权问题,依然坚持毛的一套教条。因此,执行多年的所谓“计划生育”政策、“一胎化”政策,除了给人民(尤其是农民)制造许多新灾难之外,于节制人口增长上,收效甚微。中央电视台多年前播放新年联欢晚会节目中,有个小品叫‘超生游击队’,将人民这些新灾难,极尽嘲笑之能事,让观众一笑了之。这大概就是“文艺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一个典型。

自从土改消灭地主、富农阶级之后,中华农业大帝国即从内部受到致命的内伤,紧接着又照搬苏联老大哥的“一个主体两个翅膀”──即建设重工业和对资本主义工商业、农业实施社会主义改造,一步紧似一步推行农业集体化运动,直到最后完全剥夺了农民的耕作自主权和土地所有权。美其名为人民公社社员,实际上失去土地的农业劳工,唯一的生计,就是被钉死在极为有限的、越来越少的耕地上,用体力劳动换取工分,而工分又不值钱。在这种别无选择的困境中,养成了畸形的生活形态:一方面失去“劳动致富”的信心;一方面为多分一份口粮,唯一的办法就是多生孩子。这就是公社化的全部真相。

现在中国人口已有十三亿,耕地只有美国的六分之一。进入二十一世纪,人口仍以每年净增一千多万的势头发展,难以预料的“人口核弹”,一旦爆炸,可能是新世纪最可怕的人祸之一。
2000年8月18日
2000年12月25日修订(//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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