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2月4日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政治气候稍许有些缓解,人性和人际关系稍许有些恢复,我陆续从母亲和弟弟们的口中听到一些让人辛酸泪下、镂心刻骨的故事。
五八年暑期,反右运动扩展到广大农村小学。大多地区的当权者宁左勿右,右派越抓越多,斗争越来越残酷。孔集小学是安徽省舒城县的一所乡镇完全小学,一到六年级各一个班,二百多名学生,十七、八个教职员。在暑期整风反右学习中有十人被打成右派,占总人数的55%,而且处理十分严酷。校长董叶正、教导主任邱家满和其他四名教师被开除公职,另外两名教员被逮捕。开除回家的,由于政治高压和生活无路,多数也是或上吊或投水,自杀身亡。我母亲是十人之一,得到最轻的处罚:留校监督劳动,工资从每月38元降到18元。
她之所以被留校,得益于当年的‘大跃进’。
五八年的大跃进在全国城乡风起云涌。为了进一步煽起广大民众的狂热,全国城乡一切宣传机器开足马力鼓噪渲染。对于大多数大字不识的农民,最有效的宣传办法就是绘画。当时人民公社的各村、各队纷纷表决心、报大喜:圈出千斤猪,亩产万斤稻,村村放卫星,队队夺高产。每个村头和生产队的墙壁就是宣传鼓动阵地,纷纷绘出巨大宣传画:猪肥比象大,牛壮像座山;鸡鸭满墙跑,田埂上长稻。有些画上配诗,如“端起巢湖当水瓢,那里干旱那里浇”,“天上没有玉皇,地下没有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往后还可看到,人在稻上坐,童在麦上耍,配上龙飞凤舞这一类荒诞至极的画面。
五八年九月十六日,老毛来本县舒茶公社视察,对其超前的一大二公和形式化的大跃进,夸赞有加。一时狂热如火上浇油,除了村村大型壁画外,到处兴建彩绘的檐飞龙腾的跃进门。耗尽财物、挥竭民力的形式主义大行其道。
我母亲在小学任图画教师。在大跃进形势下,母亲一时成了紧缺人才,不断有公社干部、队长等来学校请母亲去绘画。每绘一付画,学校还可以得到一些谷物或家禽之类的报酬。母亲每次绘画也可以得到一顿饱肚子的机会。母亲经常从早工作到天黑,腰酸背痛,精疲力尽。特别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中年妇女,战战兢兢爬上脚手架,空中作业,心里十分紧张。有时带着不到七岁的小儿,提心吊胆他的安全。一天下来,精神和体力都十分疲惫。然而,比起那些被开除公职和逮捕监禁的同事们,这已经是好上一万倍了!
可是好景不长,五八年底、五九年初,农村的困难开始显露。公社的大锅饭已经无法为继,随后开始了三年大饥荒。毛泽东挟持全党,先是砸破农民一家一户的饭锅,把他们驱赶到集体大食堂,闹出大乱子之后就把他们遣散回去,是死是活就不是他的事了。
母亲在校监督劳动,被分配在伙房干活。实际上,几乎学校中的全部体力活都由她承担,主要是种菜,洗菜,打猪草、喂猪、打扫厕所和庭院。
学校的教职员都是商品粮户口,粮食定量,每月成人二十七斤。由于尚有一定量的食油和副食供应,加上学校自己种菜养猪,尽力搞些瓜菜代,一般人还可以勉强吃饱。随着困难的加重,定量也大幅减少,二十七斤减少到二十二斤,食油和副食的配给也无保证,时有时无,饥饿的威胁越来越严重了。
伙房的厨师是个心黑势利的家伙,一切重话都指使母亲去做,但分发吃的给母亲时却狠心克扣。每次分发,母亲是最后一份,所得到的份量,连同七岁的小弟两个人,没有他人的一半。最后,干脆只给些用水涮出的菜糊汤。因为母亲是监督劳动,没有任何发言权,给你吃是仁慈,不给你吃是活该。
当时为了多搞瓜菜代,母亲的工作任务非常繁重。菜地里母亲要施粪浇水,粪桶挑不起来,只能半桶半桶地提,有时累得在田头坐下就很难站起来。食堂里所有的菜都是由母亲一个人搬着大筐到池塘里洗。冬天,母亲的手冻出一个一个大裂口,疼痛入心,往往夜里痛醒后就不得入眠。除了为猪准备草料,还要去挖野菜、打树叶、剥树皮,有时还去收集稻子收下来以后留在土里的根和须茎。把这些东西洗干净,磨碎成粉末,交给伙房。厨师就把这些东西和米或面粉掺合一起做米糊或面糊,使大家的肚子能够多填一些东西。
当时还不到七岁的小弟,尚不能替母亲分担一些重担,但也深深体会到母亲的艰难,肚子再饿也不在妈妈面前哭叫。他能为母亲帮一臂之力的事,例如帮妈妈推磨,帮妈妈抬粪桶等,他都尽最大力气去做。然而母亲经常看到他,由于饥饿,随时在地上检到草根、树叶、甚至泥土都塞到了嘴里,心里实是疼痛。母亲能在伙房领回来的“饭”,每次都让小弟一个人吃,而谎称自己已经在厨房吃过了。实际上,母亲经常是在喂猪时偷偷吃些猪食。当时的猪食大多是水塘里捞来的水草,掺合稍许面糠、谷皮。有时甚至用面糠饼,即榨过油的面糠,放到嘴里就和泥土一样。很难想像,母亲就靠这样的猪食在很长一段时间维持着生命。
六0年下半年,饥荒越发严重。当时学校附近的农村更是惨不忍睹,所有的树皮被剥光,野菜被挑尽,观音土也成了可吃的对象。路边经常可以看到饿死的人。有的死者饿得骨瘦如柴,有的死者肚子膨胀如鼓,是因为吃观音土过多无法拉出所致。外逃者多饿死在荒野,守家者饿死了往往无人埋葬。有的一家死光,有的一个村子饿死过半。
天气渐渐寒冷,野外能找到可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一天母亲打扫厕所,发现粪坑里的蛆蛹几呼全不见了,显然是被人捞走吃掉。又过了几天,母亲突然发现有一个人死在粪坑里,想必是捞蛆蛹掉进去爬不上来了。母亲把此事报告给校长,校长要她把尸体捞起,挖个坑埋掉,但却不指派一个人帮助。母亲只好自己请求两个高年级学生帮忙,在臭熏难忍的粪坑里把尸体拖上来,再一步一步地拖到校外的一块空地。最后,由母亲一个人艰难地一锹一锹挖出个坑,这个可怜的死者就这样无名,无姓,无亲人,无朋友,甚至没有一块裹尸布或篾席,‘入土为安’了。
一天清晨,西北风呼呼刮个不停。母亲打开学校大门,突然一个人就势倒入门里。原来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农民,饿得瘦骨磷煦,穿着一件破棉袄,抱着一根树棍,窝坐在大门角。母亲摸摸他身体,还有一些温度,再看看呼吸,已经断气。报告校长,这次由于死人就在大门口,而且没有前次那样粪污,校长指派了一个人和母亲一道,把死者拖到学校背后较远的一块荒地,挖坑埋葬了。实际上,在这块荒地上,饥荒以来的饿死者不知已经埋葬多少个了。
又一个早晨,母亲带着小弟到学校厨房去干活,忽然发现厨房大门下的门钉被移动了。他们认为有小偷进入厨房,但那时的厨房里已不可能有任何食物了。母亲和小弟找来找去,发现刚打来不久的学校全体老师的配给食油,每人二两,整个学校共三斤多油,全部没有了,瓶子倒在地上。母亲以为油让小偷偷走了!接着寻找时,小弟在大灶的锅洞里发现了一个人,大约十一、二岁左右,瘦的可怜,已经死在那里,一片臭气,死前拉的全身都是稀屎。他到厨房里找吃的,什么也没找到,就把油全部喝下肚了,喝完油就拉肚子。冬天很冷,想必是钻到锅洞里找暖和,结果就死在了那里。掩埋死尸任务只能是母亲和小弟了。一个七岁的孩子帮助妈妈把这个可怜的孩子抬到校外不远的地方 ,挖了个坑掩埋了。
至此,一个在饥饿死亡线上挣扎的柔弱妇女,亲手埋葬了那个罪恶时代的三个受害者。然而,这只不过是安徽省因饥饿而死亡的五百万中的三个人,是全国因饥饿而死亡的四千万中的三个人!这就是共产党统治下生命的价值,这就是毛泽东魔掌下的臣民的命运。
苦难并没有结束。六一年初,深冬腊月,种菜和打野菜已无可能。校长认为已无使用价值,汇报县教育局后,把母亲辞退回家了。按照国家政策,母亲得到了十个月的退职金180元。
回家后,起初生活有了一点改善,因为母子两人的口粮定量没有再被别人侵占了。但是,随着这180元生活费的逐渐耗馨,经济拮据越来越紧迫地压在母亲的心上。
六一年下半年,饥荒开始有些缓解。母亲为了获得一点经济来源,就花几毛钱买了一瓶胶水和一根木锉子,找出一双破烂的胶鞋在西门大街上摆了个修补胶鞋的小摊子。有时一天也遇不上一个顾客。秋收后,开始有些农民上街卖鸡蛋。母亲就在农民手里收购了几个鸡蛋,每个加价半分钱,摆在小摊子上售卖。结果,没过几天,街道干部没收了母亲的摊子,还要为她办学习班、开批判会,让她做检讨、写检查,说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共产党的统治就是如此残酷,它几乎断绝了人们所有的生路。但即使如此,母亲始终没有失去希望、放弃努力。为了能生活下去,她变卖了家中一切可以出卖的东西。卖到家徒四壁之后,开始拆卸屋顶上的瓦拿去变卖,直拆走房瓦的一半,剩下的勉强可以覆盖屋顶。为此,每当下雨时,家中到处漏水,八岁的小弟就充当了上屋拆瓦和检漏的瓦工。由于瓦太少,拆东补西,捉襟见肘,屋漏是没法检得好的。不过,这最终还是帮助母亲渡过了难关。
从五七年爸爸出事之后,母亲所遭受到的物质生活的艰辛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这样的艰辛直到六二年秋两个长子参加工作才得缓解。而母亲长期遭受着残酷的巨大的政治迫害也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这种政治迫害直到七八年的彻底平反而结束。
值得庆幸的是,母亲顽强的活下来,而且带着小弟一道活下来。她以顽强的意志抗争着和拒绝了邪恶政权所强加的屈辱和死亡,坚持了对人性的尊严、善良和希望。她的灵魂充满了勇气、洁净和明亮,在极端严酷的考验面前,倔强地展示着生命的高贵和纯洁。她是一个充满仁爱、坚韧和慈悲的母亲,是经狂风历暴雨、不屈不挠高举生命之火而不灭的伟大的母亲。我为有这样的母亲而自豪,我为有这样的母亲而充满了希望和力量。我决心不让母亲这样惨痛的历史在后世人不知不晓的情况下付之东流,我要让母亲的生命之光永远照亮后人。(//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