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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史实大揭密—中华名将张灵甫(8)

智取万家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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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12月28日讯】

张灵甫智取万家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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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师师长冯圣法刚在电话里叫了一声“军座”,几发炮弹就带着尖厉的啸叫一前一后飞过来,守在一边的副官毫不犹豫,立即用自己的身体把他紧紧地扑倒在弹坑里,两顶钢盔骤然相撞的一刹那间,火光与烟尘在强烈的爆炸声中冲天而起,石块和泥土像密密麻麻的冰雹一样砸下来。

“军座!军座!” 被压趴在地上、震得头昏眼花的冯圣法,仍抱着电话死劲地呼叫着,喊得声嘶力竭。然而,听筒里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一滚烫的、稠密的液体滴在他的脸上、手上。不用看,那准是血。奋不顾身的副官救了他,可冯圣法却无暇顾及副官的死活,他努力地侧过脸来,冲着弹坑外面喊:“有人吗?有人吗?电话线断了!快去看看呀!”

回答他的,依然是日军的一阵阵炮击。狮子岩上地动山摇,有如一叶扁舟颠簸在惊涛骇浪里,四周全是滚滚的黑烟、隆隆的炮声,四五米之外根本看不见人,也听不清楚喊话。冯圣法拔出佩枪,举过头顶,一连扣动好几下扳机,鸣枪示警,一名参谋这才听到手枪的枪声,知道是长官这里出事了,连爬带滚地冲过来,喊叫道:“师座师座,你们还在吧?!”

“别管我!快去查线!”

这时候的冯圣法,全身都被鲜血淋透,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副官已经一动不动、浑身软绵绵的。他赶紧吃力地翻过身,一手撑着地、一手搂着他,靠着弹坑壁坐起来,再低头一看,年轻的副官已经闭上了眼睛,被硝烟熏得黑黝黝的面容十分安详,全身除头部以外都被炸乱,没有一处是完整的,红的血,白的肠子都漫溢到了弹坑里。他已经记不清这是日军的第几次炮击、第几次冲锋了,也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向军座求救了,设在狮子岩一处山谷丛林间的师部,已经在今天上午被日军飞机炸得一片狼籍,两名卫士首先倒在了血泊里。

自从前天万家岭战斗打响,狮子岩上一分一刻都没有平静过,被堵在包围圈中的日军一零六师团要从这里夺路北逃,来救援的二十七师团要把这里撕开一个缺口,五十八师两面守敌,天上是飞机,地上是大炮,弹如雨下,连绵几公里的山体已经被燃烧弹烧得寸草不留。十几个尖尖的山头全被炸平。到现在,他的五十八师,他和军座一起从家乡带出来的几千名浙江子弟,已经拼得差不多了,再不增援,部队就要打光、阵地就要守不住了,即使校长不追究责任,那以后也没有脸再回家乡去呀!死在他身上的副官就来自于邻村,他一个人活着回去了,可父老乡亲见不着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怨恨他呢?

终于,电话线接通了,冯圣法还未开口,鼻子就先一酸,难过得“呜呜”地哭出声来。他恨军座好狠的心,任凭弟兄们越打越少,任凭他一次又一次苦苦地求援,手里明明还有一个整师未动,却硬是铁石心肠,不派一兵一卒。
  
“哭什么哭!堂堂一个少将师长,像什么话?注意影响!不要动摇军心!”从电话里传出的哭声,让军座声色俱厉。

七十四军军长俞济时个子不高,没什么派头,平时待部属也比较和气,即使是他出任总统府侍卫长、手眼通天以后,依然如此。据蒋介石的贴身内勤翁元回忆,有一次,在黄埔军校大门口,卫兵不认识他,见他穿一件陈旧的中山装、长得又矮小干瘦,连瞧都不瞧一眼,反倒把他手下一个气度不凡的厨师当成大官,又是立正又是敬礼的。再说,他们两人既是浙江同乡、又是黄埔一期同学,五十八师作为他的骨干队伍,以前是由他自己亲自兼任师长的,能将这一位置交给冯圣法,足见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因此,平时不怎么训斥人的俞济时,今天这样训斥只比他大一岁的老同学,可见战况之激烈已到白热化的程度,使他脾气便得格外火暴。
  
其实,俞济时又何尝不想增援自己的五十八师,他还有过将全军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念头呢。可问题是现在战局未见分晓,他不敢轻易动用王耀武的五十一师。万家岭战斗前,七十四军已经在瑞昌干了一仗,打得不太顺利,又在川军失守岷山后顶了上去,打得也很累,所以想去后方长沙整补,可薛长官没有答应,他就没有再吭一声。做人的道理,俞济时是懂得的,有情有义,才是一条汉子,才会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弟兄。六年前,国军的装备更差,可“一二八淞沪抗战”一打响,他第一个主动请战,率部从杭州驰援上海,阵亡将士千余人。他自己也腹部中弹,身负重伤。为了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他后来即使去了台湾,仍在多方寻证,在自己的回忆录《八十虚度追忆》中,一 一登载了这一千零九十一名阵亡将士的名字。
 
冯圣法平静片刻后,以恳求的语气说道:“不是有五十一师吗?就是抽一个团出来增援也是好的呀,就把张灵甫团给我们吧,军座。”

俞济时耐心劝说道:“五十一师,暂时不能动,张灵甫团更不能动,我另外给你想办法调人上去。”说完,就挂了电话。
  
从军部所在的小磨村到狮子岩,大约有七八里路。如果军座马上开始调兵增援的话,按照急行军的速度,最多一个小时就可以赶到。冯圣法计算着时间,稍稍放下心来,默默地祈祷着弟兄们,无论如何也要再坚持一个小时。这时候,炮击开始延伸,日军又要进攻了,他便爬出弹坑,带上几名参谋和传令兵,去最重要的三四四团阵地督战,这里是日军突围的主攻方向,而团长是年初才从五十一师调过来的蔡仁杰,虽说在张灵甫那里也锤炼了半年,但毕竟他是保安团出身,没有正规战的根底,不像他冯圣法在德式师里当过团长、旅长、副师长,身经百战,万一在节骨眼上顶不住就遭了。

一行人沿着崎岖山路一路迅跑,由于冯圣法的全身都被血湿透,身上沾乎乎、滑腻腻的,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于是他一边跑就一边三下两下地把上衣、衬衣都甩了,本来还想把长裤也脱下来扔掉,转念一想,哎,军座都说了,自己是堂堂的一个少将师长,只穿一条短裤确实有失体统,便只得作罢。没想到的是,冯圣法这无意间的赤膊上阵,却给了三四四团弟兄们以极大的鼓舞. 山头上的枪声忽然稀疏,他来得正是时候,四五百名日军端着明晃晃的刺刀,眼看就要冲上来,不由得大喊一声:“顶住啊!弟兄们!”

听见身后的声音,弟兄们纷纷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师长头戴钢盔、光着上身、手里攥着一把勃郎宁手枪出现在山头上,有如顶天立地一样,是那样的高大和英勇,心里一热,连师长都甩开膀子亲自上阵,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一个个勇气倍增,跃出战壕,也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高呼着“冲啊!”的口号,奋力杀进敌群,一时间杀声震天,到处都是刺刀对刺、枪托对砸、不断有人倒下的肉搏场面。

为避免无谓牺牲,参谋和传令兵们赶紧把师长拽进了战壕里。说是战壕,其实已经炸得东一节、西一节的,里里外外都是厚厚的浮尘。国军的战壕一般宽1米,深1.5米,每隔十几米,又挖一个两米深的掩蔽坑,上面用树枝作支架,再盖上五尺厚的泥土,但挖得再好,就是铜墙铁壁也经不起狂轰乱炸。

别看日军普遍身材矮小,但大都长得粗壮结实、肌肉发达,力气大,而且,鬼子往往通过刺杀战俘来训练新兵,不仅技术高,心理素质也极强。尽管国军士气振奋,但人数并不占优,装备的中正式和德制步枪又都比三八步枪要短十来厘米,能否在白刃战中拼赢日军还很难说。冯圣法的手心里已经攥出一把汗。他想找到蔡仁杰,可四处张望,也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反倒看见半山腰上又冲上来一群上百名日军,钢盔在烈日下闪烁着耀眼的反光。
  
冯圣法大惊失色,参谋和传令兵们也连声惊呼:“师座快撤!”

忽然,一幕戏剧般的情节展现在眼前,战场上的形势急转直下,冯圣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这股鬼子冲进交战双方后,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端着刺刀就直往自己人的背后扎,顿时, “哗啦啦“地就撩倒一大片。这是怎么一回事?几名参谋和传令兵也看傻了眼。

日军更被打懵了,分不清楚敌我目标,一时之间竟措手不及,而越战越勇的国军,似乎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地杀过来,以至于出现一名国军和一名日军并肩作战刺杀另一名日军的混乱局面。

“看!那不是蔡团长吗!原来是我们的人呀!”终于,在乱军丛中,冯圣法看到了蔡仁杰,惊喜得几乎要蹦起来——身穿日军中佐军装的他,和另两名“日军”背靠背站成一个三角形,各自举着驳壳枪向身边的日军开火,一枪一个准。

再仔细一看,蔡仁杰的脖子上缠着白毛巾,凡是缠着白毛巾的日军,没有一个在与国军、而是在与“自己人”拼刺刀。原来如此!转眼间,日军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活下来的掉头就跑。可跑得再快,也没有子弹快,机枪响了,如风卷残云一般又撩到一大片。

当蔡仁杰凯旋而归,一眼看见师长冯圣法光着膀子在阵地上,不由得又惊又喜:“您怎么亲自来了?”

“要晓得你这样会打仗,还操个什么心!” ﹐然后,冯圣法枪往皮带上一插,把手一挥:“走啦!”带着那几名参谋和传令兵就走了。长官的这句话,其实是大大的表扬。蔡仁杰是聪明人,那有听不出来的,便取下钢盔,搔搔头皮,竟是一脸的风光。在回师部的半路上,遇到军座派过来的增援部队——七十四军警卫营的三个连。

冯圣法一愣,冲着营长李明非说:“你们都来了,那军长呢?不就成光杆了?”

李明非回答道:“军长说,他过去挨过日军一枪,就是再挨一枪也无妨,只要我们在前面打得越好,军部就越安全。”“薛长官,七十四军的电话接通了!”

德安城外,第九战区第一兵团司令部,一名参谋手拿电话,向正俯在地图上沉思的薛岳报告道。这是一栋深宅大院,堂屋里的八仙桌上、墙上,全是钩画着红蓝箭头的地图。东西两边的厢房里,“滴滴哒哒”的电报声此起彼伏。

第一兵团司令薛岳上将大踏步地走过来,接过电话,开口就说:“委员长有命:为向‘双十节’献礼,我军务必在十月十日零点以前,全歼敌一零六师团。目前,全线各部已作好准备,将于明天、也就是十月七日上午发起最后总攻,你部的任务是:攻占张古山,以保证全战役之最后胜利。”

薛岳不是黄埔学生,所以不像其他将领那样称蒋公为“校长”。顿了顿,他又关切地询问道:“有困难吗,俞军长?” 张古山是万家岭一带的制高点,在日军手里,也是日军最后的一条退路,必定有一番苦战。

在电话里,听到俞济时说“没有困难、保证完成任务”的回答后,他显得十分满意,连声点头:“好,那现在全线就看你们七十四军的了,我和陈长官、委员长都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放下电话,这位曾在兰封壮志未筹的薛长官,长嘘了一口气,他相信俞济时的骨气,相信七十四军的战斗力,仿佛胜卷已经在握了。

兰封一战后,由于花园口决堤,日军被洪水阻隔,只得放弃从中原南下武汉的原定计划,从徐州经蚌埠、过淮河,再到合肥、安庆,开始以主力沿长江两岸西攻武汉。中国军队借此喘息之机,大力调整部署,以第五战区和第九战区的全部兵力,调集一百三十个师和全部的海空军力量,共计一百一十万兵力、一百架战机、四十艘舰艇,构筑起以武汉为核心、横跨鄂豫赣皖四省、长一千三百余公里、纵深数百公里的半圆形防御战线。武汉会战遂成为中国现代军事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

日军大本营为攻克武汉,投入陆海空三军近四十万兵力,飞机五百余架、军舰一百二十余艘,并从本土向中国增调四十万兵力,拨付军费三十二亿五千万日元,就连日本本土仅留的一个近卫师团,也作好了待命随时增援武汉的准备。

守武汉,而不战于武汉,将战线推进到武汉外围的广阔战场。是这一次会战与淞沪会战在战略上的最大区别。武汉外围的鄂豫赣皖四省边界地区,全是山区、湖泊和水网,要塞炮口直指江面,国军凭借有利地形,节节抵抗,大量杀伤了敌有生力量,有效抑制住日军速战速决的铁蹄。

在长江北岸,日军第六师团从黄梅向广济进攻,仅三十公里路,就整整苦战了八日,攻取广济后又不得不休整七天,补充了三千多兵力,才继续向田家镇进攻。而田家镇守军殊死抵抗,一发迫击炮弹竟打落一架俯冲轰炸的敌机,双方炮火之猛烈可见一斑,成为战争史上的一大奇闻。

在长江南岸,日军第九师团、二十七师团、一零一师团、一零六师团全都陷在赣北的崇山峻岭之中,被薛岳的第一兵团、张发奎的第二兵团死死缠住,历时月余,战场竟一时凝滞。

统领沿江作战的,乃日军第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

冈村宁次坐镇在江面上的旗舰“太和”号上,为急于打开局面而食寝不安。可令下属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太和”号并不宽敞,多次请他弃船登岸,下榻九江城,他却又执意不肯。九月二十号,一份来自空中侦察的情报,让他如获至宝:在德安与瑞昌、武宁之间,守军兵力薄弱。于是,冈村宁次这位与土肥原齐名的“中国通”竟孤注一掷,走了一着大胆的险棋:命令一零六师团从德安向西打穿插,以包抄国军后路。

万家岭战役就此打响。

首先打响的,是薛岳的一巴掌。在发现敌一零六师团的动向后,他兴奋得一巴掌拍在地图上,震得连地图上的几根红蓝铅笔都滚到了地下。豪情满怀的他,下决心抓住这一战机,当即向武昌军委会和第九战区发电请示,要抽调各路主力,定叫日军有来无回。

蒋介石迅速回电,表示同意,并指示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对他的这一计划给予全力支持。决心一定,第四军首先顶上去,层层设防,且战且退,当敌一零六师团孤军深入到万家岭一带时,六十六军、七十四军等部再从两翼兜过来,形成了一个方圆十几里的包围圈,连日来,双方已在这里展开过无数次生死大战。

今天,将最后总攻一一部署完毕后,薛岳心邝神饴,坐在八仙桌旁边的太师椅上,悠闲地呷了一口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着左右的众部将道:“据说,冈村宁次一直不肯下兵舰,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有人大胆猜测:“是怕我们反攻九江活捉了他吧?坐在兵舰上跑得快嘛。”“哈哈哈,反攻九江!”薛岳高兴得开怀大笑,话锋却一转:“那是不可能的喽,能把一零六师团灭掉就很不错的啦。”可大家再怎么猜,也猜不出原因来,薛岳又故弄玄虚地说:“猜不出来呀?那向华兄肯定知道。”

他说的向华兄,就是与第一兵团一起坚守在赣北的第二兵团司令张发奎。他们两人都是广东客家人,也都在孙中山警卫团里一起当过营长,年龄相仿,资历相似,观点相近,习俗相同。

过,说冈村宁次的事情,怎么又扯到张发奎身上?大家于是更纳闷了。

见众人一头雾水,捧着茶杯的薛岳心满意足,觉得逗乐逗够了,这才一一道来。原来,十二年前的一九二六年秋,张发奎率军挺进江西,一路上所向披靡,连克南昌、九江、把北洋军阀孙传芳打得溃不成军,当时,冈村宁次以军事顾问的身份,正在孙传芳的九江前线司令部里谋略军务,张发奎率军一来,就吓得赶快化装成老百姓逃之夭夭。

“所以,江西是他的滑铁卢,这衰仔一定是怕重蹈覆辙才不敢上岸。” 薛岳乐呵呵地下了结论,这位面目雅儒、没有多少杀气的上将,胸中自有雄兵千百万,又意犹未尽地说了最后一句:“我看这江西呀,注定是冈村宁次的滑铁卢。”

说着,他从太师椅里站起来,放下手里的茶杯,又随手抓了一根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几根红箭头一起合围的中间部分,左右一划,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叉。

这个地方,就是江西省德安县西北部的万家岭。
  
正当五十八师师长冯圣法抱着电话向军座求援的时候,五十一师的两个旅、四个团隐蔽在一条狭长的山沟里,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很是阴凉,让人丝毫感觉不到秋老虎的暑气。弟兄们都在树林里抓紧时间休息,有机会吃就吃,有机会睡就睡,这是师长王耀武多次嘱咐大家的话,也是他的经验之谈。

新兵孟铁蛋,扛着枪在树林外的小路边放哨。这孟铁蛋和他的妹妹孟淑娟,就是在花园口决堤之前,被他们的母亲送来从军的,张灵甫和卢醒被缠得毫无办法,只好收下这兄妹两人,把孟铁蛋交给了团部直属的机炮连,才十四岁的孟淑娟则被送进了军部卫生队,和野战医院一起留守在德安县城里。孟铁蛋刚出来站哨不久,就发现情况,大喊一声:“哎呀!快看!那是什么人!”

这一声惊呼,把弟兄们从梦中唤醒,以为撞上日军,赶紧从地上翻身起来,拉枪栓的拉枪栓,上刺刀的上刺刀,“哗啦啦”地一阵骚动。再抬头一看,那孟铁蛋还傻乎乎地站在树林外,望着远处不眨眼睛,看他这个样子又不像是有敌情似的。

“你小子瞎咋呼什么?又想打屁股呀!”代理连长、一排排长鲁星野放下心来,把手里的驳壳枪插进匣子里,冲着孟铁蛋道,向他走过去。 鲁星野在望亭阻击战中负过重伤,伤愈归队后提升为排长,因连长萧云成去了珞珈山训练团受训,便由他代理连长一职。“你自己看嘛排长,俺还真说不准。” 孟铁蛋好像受了天大的冤枉,指着前面说。
    
顺着他的手望前一看,果然,鲁星野也愣住了:咦,这不是洋人吗?在一群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的国军中,有两名身穿国军士兵军装的洋人,只见他们也打着绑腿、穿着草鞋、背着背包,腰里扎着小皮带,胸前挎着冲锋枪,由于身材高大、相貌与众不同,因而显得格外抢眼,陪在旁边的旅长李天霞和其他几名军官都比人家矮了半个头。

见自己的旅长也在其中,鲁星野赶紧迎上前去:“报告长官!305团机炮连代理连长鲁星野在此!”李天霞还礼后,问道:“张副旅长在吗?快去把他找来,就说美国朋友来视察了,是来帮我们打日军的。”

乖乖呀,这世界上,居然还有洋人站在我们这一边,鲁星野乐得屁颠屁颠地转身去找张灵甫。而孟铁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因为他听见有个洋人开始说起中国话来:

“请问旅长先生,这里距万家岭还有多远?”

“只有十二公里,我们已作好一切战斗准备,随时可以顶上去。”

原来,这两位洋大人,分别是美国驻华大使馆武官史迪威上校和美军军事观察员罗斯上校,陪同的除了旅长李天霞以外,还有战区司令部的几名长官和一名身穿西服的青年翻译。

为掌握第一手的敌我双方作战情况,向制订援华政策的美国国会提供重要依据,他们两人已踏遍中国的正面战场。史迪威毕业于西点军校,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从一九二零年开始,长期在华工作,曾任天津驻华美军第15步兵团营长、团参谋长,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让很多中国人都自叹拂如。不过,尽管史迪威以 “中国通”自诩,但他并不太熟悉中国的人情世故,性格中还有一些自负、傲慢和倔强,口无遮拦,因而当他在两年多以后,以美国陆军中将的身份出任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的时候,不仅与最高统帅蒋介石、还与手下的大多数中国将领处理不好关系。同为大鼻子,罗斯的为人则比较谦和,虽然汉语说得不怎么流利,但却赢得国军中文武百官的好感,中国人最喜欢的性格就是中庸之道,而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种飞扬跋扈的人。

接到鲁星野的报告,张灵甫心里也一热,又生怕语言不通,还特地叫上了高进,高进的英语说得呱呱叫。张灵甫边走边想:咱国军并不是孤军奋战呀,以前有德国朋友,现在又有美国朋友帮我们。

不过,在当时,他和很多国军将领一样,最钦佩的还是德国顾问:他们才是真正的军人和盟友,以职业道德和良知做到了对工作的严谨、对中国的赤忱。然而,就在前不久,武汉会战一开始,希特勒却下令撤走了顾问团,尽管希特勒态度强硬,警告大家,如不回国将面临严重后果,但仍然有五名顾问以大无畏的精神留在了中国。

看见张灵甫带着高进从树林里一路小跑过来,李天霞连忙向他介绍起这两位美国朋友:“灵甫呀,快来快来,这位是美国大使馆的武官史迪威上校,这位是美国的军事观察员罗斯上校。”见面后大家寒喧一番。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在接下来的三天中,张灵甫亲率305团血战万家岭,让史迪威和罗斯对七十四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罗斯,以后与张灵甫结下深厚的友谊。

高进今天也有意外的惊喜:那位翻译原来是老同学苏一凡。老同学在战场上相逢,自然格外亲热,他拉着苏一凡向众人介绍道:“遇上老同学啦,在中美联络处当翻译。”然后,也向团座翘着大拇指,“这是我们张团长,也是我们学长,北大历史系的,文武双全,一手好书法,打起仗来带头冲锋,身上还挂了好几处彩呢。”张灵甫向他们笑笑点点头。

“得得得……得得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大家的欢声笑语,师部一名传令兵飞马赶来,勒住缰绳,向李天霞、张灵甫报告道:“师长有令,请两位旅长速去师部研究作战计划,万家岭总攻将于明天上午全线打响!”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在军座手里攥了好几天的五十一师这只铁拳,终于要狠狠地出击了。

各部团长以上主官,齐聚师部,研讨如何攻打张古山,列席作战会议的还有史迪威和罗斯上校。所谓师部,不过是在山林中拉起了一块油毡布挡挡风雨而已。不远处,一条米把宽的小溪绕过山脚,顺着地势,一路跌宕起伏着不知流向何处,只有那“哗哗”的流水声日夜不停地回荡在山谷之间。

围着地上的一张地图,大家有的坐在石头上,有的靠在树干上,两位美国朋友则是把背包垫在屁股下当起了简易沙发。坐在弹药箱上的师长王耀武,向史迪威和罗斯上校表示衷心的欢迎后,以简洁而有力的语气介绍了当前敌我双方的态势:

“薛长官已下达明天上午全线总攻的命令,本师的任务就是拿下张古山。目前,敌一零六师团已被我十万大军团团包围,敌二十七师团佐枝支队、宇贺支队、铃木支队正在由箬溪地区并头东进,企图驰援一零六师团。我第一兵团已抽出新十三师、第十五师、六十师、九十一师和预六师等部南下阻敌,为堵住日军突围,我五十八师已在狮子岩方向打得极其顽强,俞军长把军部警卫营都顶上去了。张古山作为万家岭一带制高点,易守难攻,距敌一零六师团司令部所在地的雷鸣谷刘村不过两公里,是日军负隅顽抗的核心阵地,更是保证我军全歼日军的关键,一旦发起进攻,势必争夺激烈,伤亡惨重。”

王耀武一边说,一边拿着马鞭轻轻地敲着左手掌,最后巡视着大家问道:“能否拿得下、守得住?各位有何高招,不妨说说看。”

“中国军队没有重武器,这骨头呀,我看难啃。” 史迪威上校皱着眉头,首先插了一句。

“我还偏不信日军的邪,别说啃骨头,就是老虎的牙齿也得拔下来。” 张灵甫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王耀武眼睛一亮:“想必灵甫老弟已有破敌之良策?”

张灵甫说道:“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蜀有剑阁关,拒敌于雄关之外,而魏将邓艾出奇兵于侧后﹐偷渡阴平﹐绕过剑阁﹐直取成都﹐创下五千年中华历史上的典型战例﹐今天我们仿效此战法,定可变强攻为智取、化铜墙铁壁为不堪一击。”

“老弟的意思,也是从侧后偷袭?” 王耀武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张古山侧后为悬崖峭壁,树木参天,日军疏于防备,兵力不多,我带一只精干的突击队在夜晚摸上去,定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灵甫本来还想建议散会后即刻展开佯攻的,但没来得及开口,师座却已经说话了,不过师座的决策和他不谋而合——

“行!” 王耀武毫不犹豫,当场拍板:“那就这样定了。我们提前动手,不必等到明天上午的总攻。周志道旅负责正面佯攻,李天霞旅负责侧后偷袭,突击队由张灵甫带领。正面佯攻于两小时后开始,炮兵营全力配合,声势一定要大,既为夜间偷袭转移敌军注意力,又可为五十八师减轻压力,记住——”他用马鞭指点在地图,对151 旅旅长周志道又特地强调一句:“佯攻一定要一直持续到张灵甫在后山打响,然后前后夹击,叫日军首尾难顾。明白吗?”

师座的决策果断和全局观念,使张灵甫感到由衷的敬佩。

布置完任务后,王耀武站起身来,宣布散会,并以慷慨激昂的语气激励众部将:“各位,还有三天,就是中华民国成立二十七周年的纪念日,我们一定要打出我们的国威,打出我们的军威,让日军再尝一尝我们七十四军的厉害!”

“是!”众部将立正敬礼,各自领令而去。

王耀武又亲切地喊住张灵甫,说:“老弟呀,薛长官说,现在全线都看着七十四军,七十四军这最后一仗可就全靠你了,攻上去之后,日军势必疯狂反扑,你要多保重,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请尽管说。”

张灵甫犹豫了一下,说:“我,我要冲锋枪。”

听到他只想要冲锋枪,王耀武满脸的歉意,双手一摊,说:“我这个当师长的,连冲锋枪都不多,师部特务连和警卫班加起来也还不到十把,待会我叫人给你送去。”

“密斯特张,把我们的都给你!” 史迪威和罗斯上校走过来,将他们身上的冲锋枪和装有五个弹匣的子弹袋取下来,一起挎到张灵甫的脖子上、肩膀上。“请不必客气,拿去用吧,我们一定要向罗斯福总统建议,无条件地援助你们。”

看到眼前这位不怕牺牲、要亲自带队打突击的中国军官,美国朋友深受感动。他们知道,中国军队的火力远远赶不上日军,在没有飞机、坦克、重炮的掩护下,要拿下敌人的山头、再把阵地守住,是何等的艰难,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和智慧?而这位中国军官在师长手里连十把冲锋枪都没有要齐!

面对美国朋友的真情实意,张灵甫没有推辞,心里是热乎乎的,嘴里却只说了一句:“谢谢,谢谢你们。”他天性不求人,不习惯接受他人恩惠,也不善于表达社交辞令。然而,国军的火力实在是微弱,多一把冲锋枪就多一份取胜的希望啊!他一手搂住身上的枪和子弹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以满怀的感激之情凝视着他们的眼睛,千言万语都在这目光的交汇之中了。

美国友人的眼睛很蓝,蓝得像一汪清净的湖水,显得是那样的纯真和诚恳,没有一点杂质,让张灵甫情不自禁地想起一首李白的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几年以后,随着美国国会通过《租借法案》,美国人民以借租方式装备了国军三十个美械师的武器,向中国提供了大量的汽车、石油、粮食等战略物资,总共价值十六亿美元,却没有要一分钱的现金,而苏联对中国的军火援助,却是中国政府咬着牙齿付出一亿美金硬通货买来的!
  
看到师座派人用箩筐挑来十九把冲锋枪,其中竟然还有几把德国最新式的MP38,这是世界上第一种折叠式冲锋枪,一九三八年才开始投产并装备德军,枪把是塑料的,显得很轻便,再加上153旅自己还有几把MP28,加起来就有将近三十把冲锋枪了,史迪威上校他们的枪是汤普森冲锋枪,价格昂贵,一把枪据说售价两百多美元,这可把卢醒喜得合不拢嘴.

冲锋枪加手榴弹,等于金不换。对冲锋枪的威力,卢醒是深有体会的:一九二七年,叶挺及叶剑英等共产邪教
分子发动广州暴乱,在攻打位于长堤的四军军部时,作为坚决拥护国民党﹐打击共产邪教的黄埔学生,卢醒参加了军部保卫战,与两个营的土共隔街对峙,他亲眼看到,军部卫队人手一把绰号为“花机关”的MP18冲锋枪,弹匣容量三十二发,一扣扳机,就是一阵弹雨,把土共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隐蔽在过街楼的走廊柱子后面而无法前进一步。随后,在广州全城陷于土共暴乱的三天时间里,军部大楼的青天白日旗始终在高高飘扬。

当时的MP18还是第一代冲锋枪,性能一般,尚且也能以连续不断的火力封锁路面,让卢醒看到了这种比机枪灵活轻便、比步枪火力猛烈的自动武器,在丛林、山地和城镇中打近战、打巷战的实用价值。

不过,冲锋枪缺点也比较明显:射程近,威力不足,又大量消耗弹药,这对于资源匮乏的日本,不能不是一个极大的限制,再加上日军讲究枪法准和拼刺狠,武士道精神顽强,因而一直到其投降,也没有把冲锋枪装备到步兵。如此同时,在中国,只有少数几家兵工厂可以仿制冲锋枪,产量极低,即使是在国军最精锐的德式师中,单兵武器仍然是以步枪为主,冲锋枪数量很少,没有装备到第一线。

提出找师座要冲锋枪的,正是卢醒。

日军的强大,主要表现在重武器占压倒性优势和单兵素质高这两个方面。他认为,集中使用冲锋枪,可以扬长避短,在战斗中形成局部的火力优势,而尽量减少与日军比枪法、比拼刺的单挑。这并不是说,单挑不过日本兵,七十四军个个都是好汉。正因为七十四军个个都是好汉,训练出一名合格的士兵不容易,所以才不能白白地消耗在与日军的硬拼中,就让密集的弹雨让日军发抖去吧!万家岭上空炮声隆隆,即使是在入夜后仍不绝于耳,一团团火球不时时地在群山中掠起,把夜空照得一闪一闪的,这是日军一零六师团的两个炮兵联队仍在持续炮击我军阵地。我五十一师炮兵营也不甘示弱,在夜色的掩护下开炮还击,张古山主峰上也会落下几发炮弹。

三百名敢死队员已经摸到张古山的背后。从团长张灵甫以下,一律光着膀子、戴着钢盔,左臂上扎着白毛巾,他们是从全团一千五百名兄弟中挑选出来的老兵,个个身经百战,视死如归,赤裸着的上身左一道、右一道地披上帆布子弹带。

为指挥方便,敢死队分成人数各六十名、两个班的五个加强排,武器配备除步枪以外,每一排有四挺轻机枪、六把冲锋枪、十把驳壳枪,枪榴弹(注一)和掷弹筒各三具。总计全队轻机枪二十挺、冲锋枪三十把、驳壳枪五十把枪榴弹和掷弹筒共三十具,每人身上再别上十枚手榴弹,足以在近距离作战中形成强大的火力优势。可见,除了重机枪和炮击炮以外,敢死队的装备几乎集中了全团所有的好武器。

出其不意加近战优势,胜算已有百分之七十。

若从空中俯视,张古山犹如一个大写的“丫”字,主峰高约百余米,左右各向斜前方延伸出一个小山头,主峰背后的山脊线,就像“丫”字最后的一“竖”,这条弯弯曲曲的山脊长约近千米,到了断涯处便嘎然而止,大自然鬼斧神工般地劈出一面又陡又深的石壁,山下全是黑黝黝、阴森森的原始森林,风一吹就“呜呜”直响,来回摇摆,地形的确非常险要。

偷袭的路线,就选在了石壁下。用四架长梯连接起来的云梯,牢牢地架了起来。

被树荫筛落的月色,如碎银一样撒在山谷里。星星点点的星光中,只见张灵甫把手一挥,发出一声低沉的命令:“上!” 机炮连代理连长兼第一加强排排长鲁星野就率先窜上去,弟兄们随后鱼贯而上,云梯似乎不堪重负,颤悠悠的,发出“吱吱哑哑”的呻呤。忽然,不知是谁的枪托撞到岩石上,一下子把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个个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聆听着山上的动静。

万幸的是,撞击声淹没在远处的炮声和林涛的怒吼之中,并没有惊动山上的日军,还在哼着什么小调,听得不是很清晰,但那曲子好像还很熟悉似的。悬崖之上的山势依然险峻,乱石纵横,荆棘丛生。身后的弟兄们跟着他,一个
个都像壁虎似的,紧紧地贴着陡峭的山坡向上爬,一路上尖利的荆棘将身上划得伤痕累累竟浑然不知。

快到后山山顶,鲁星野又悄悄攀上一棵大树,借着月光和远处的火光,山上日军的布防一览无余:沿着山顶边缘有一道长长的、用石头垒起来的U形工事,工事上还横七竖八地摆着步枪和一挺歪把子机枪,日军有的躺在地上休息,有的在聊天。夜凉如水,秋风萧瑟。一名哨兵背着枪,坐着树下,把《北国之春》这首歌唱得如此忘情,让自己深深地陶醉在怀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旋律之中,万万没有想到国军已经摸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看清楚敌情,他又悄无声息地溜下树,退回到半山腰,这时候团座他们已经上来了,正和其他几名排长等着他的消息。根据他的侦察,张灵甫来了一个杀鸡用牛刀:为确保火力的猛烈与突袭的成功,以两个加强排向后山之敌发起攻击。后山战斗由鲁星野指挥,他本人则带另外三个加强排,沿山腰绕到主峰侧后,考虑到摸黑爬山,时间要放宽余一些,估计得四十分钟才能到达指定位置,因此攻击时间定在了四十分钟以后,正好是晚上十一点整,后山与主峰同时打响,一旦后山得手,除留下一个班守阵地,其余的兵力全部转向主峰。
  
“都听明白了吗?”张灵甫在以最简洁的语言布置完任务后问道。

鲁星野抬起左手手腕,用右手手指敲了敲,示意自己没有表。张灵甫这才想起来,全团除了他和卢醒,连魏参谋长都没有手表,于是把自己的手表撸下来给了他,又叮咛一句道:“记住,你先开火,我听见枪声再动手。”鲁星野点了点头,目送着团座他们消失在夜幕和树林中。

十分钟过去了。又十分钟过去了。终于,指针转到了十一点整。鲁星野从地上跪起身来,双臂向外一伸,右手再向前一挥,身边的几名班长立刻会意,组织弟兄们一字排开,分成散兵线向山顶匍匐推进。这时候,按事前约定,我军的炮击早已停止,以避免误伤。在距山顶约十几米处,鲁星野撮起嘴唇,学了三声蛐蛐叫,近百枚手榴弹便从不同方向飞进山顶上的日军工事。

山上的歌声嘎然而止。那名坐在树上哼着《北国之春》的日军哨兵,万分惊谔地看见无数只黑乌鸦带着火星迎面砸过来,卧到已经来不急了,前后左右数不清的电闪雷鸣,成为中国留给他的最后一眼印象。

不到十分钟,后山战斗顺利结束,全歼鬼子一个小队,无一人漏网。

不过,主峰那边却没有按时打响,响起激烈枪声的地方是在从后山到主峰之间的半路上。原来,张灵甫他们遇到一个事前没有掌握的情况:在绕着山腰去主峰的路上,发现又有日军隐藏在树林中的阵地,山腰上一道,山脊上也有一道,实在是绕不过去,只得作罢,好在日军兵力也不多,也就是一个小队、三十多人的样子,后山一打响,这边也是一顿手榴弹加自动火器的扫射就基本解决问题。

但麻烦的是枪声惊动了主峰上的日军,照明弹一颗接一颗升上天空,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张灵甫毫不犹豫,毅然将偷袭改为强攻,集中所有的枪榴弹和掷弹筒向主峰发射,再以三个加强排交替掩护发起冲锋,一时间枪声大作,弟兄们像一只只小老虎似的,纷纷从山脊线两侧的树林中杀将出来。

从背后进攻的优点再一次显露出来:敌人所有的工事都在正斜面,主峰后的反斜面全是光溜溜的山坡,当日军开始反击时,只要一出现在反斜面就成为活靶子,敌人的照明弹反倒暴露了自己,横扫过来的是机枪、冲锋枪火力,从天而降的是枪榴弹和“四十八瓣”手雷(掷弹筒大多为缴获日军的战利品,可发射手雷,因日军手雷上预制的弹片有四十八瓣,故得其名。)

如此同时,周志道旅在主峰正面也发起强攻,日军遭到两面夹击,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张灵甫就和大家一起冲上主峰,机枪、冲锋枪、驳壳枪大显神威,一梭子又一梭子的子弹比倾盆大雨还要急,将日军压在工事里出不来,根本就不给他们露出头的机会。后山的弟兄们又及时赶来,几路人马汇集在一起,三下五除二的、“劈里啪啦”的甚是利索。

鲁星野端着机枪刚冲上山顶的时候,脚下一滑,全身哧溜的一下子滑进日军战壕,这一节战壕很长,左右两边全是日军,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靠在战壕边上的他心一横,先顺势对着右边打了几个点射,当他再想调转枪口时已经晚了,左臂上被重重地捅了一刺刀。全身在向右歪斜的同时,他回头一看,一名手持三八步枪的日军近在咫尺,呲牙咧嘴地从自己的胳臂里拔出刺刀,正要恶狠狠地再刺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又一个高大的黑影跳进了战壕里,大概是来不及换弹匣了,他一翻手就抓住枪管、抡起枪托。呵!原来是团座!张灵甫虎背熊腰力气大,汤普森冲锋枪又重,不包括弹匣就将近有五公斤,这一枪托砸下去,结结实实地砸在敌人的背上,只听见“_嚓”一声响,眼前这名日军就连人带枪地趴到了地上,脊梁骨只怕都砸断了,吭都没有吭一声。

张灵甫也顺势向前一个卧到,鲁星野忍着巨痛,一瞬间把机枪调转过来,对着左边战壕里的敌人将扳机一扣到底。
  
三颗耀眼的红色信号弹,带着“嗖嗖”声飞上天空,向师部、军部报告:我军攻克张古山!

顿时,张古山下一片沸腾。

打得太好了,中国军队了不起!和大家一起在山下观战的史迪威、罗斯他们也连声喝彩,拍手称快,看看表也才凌晨一点多钟,这也就是说,从出发到结束战斗,张灵甫亲率敢死队只用了四个小时!对那个英俊威武、个头比自己还要高的张灵甫,史迪威上校感到由衷的敬佩。没想到这位军服肃然的上校团长,面对按常规必须动用重炮才能攻克的日军主阵地,竟可以甩开膀子,带着他的士兵们以手中的轻武器去冒险偷袭!

武汉会战一结束,史迪威回国,后来又出任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而罗斯一直留在华中战场,自始自终地参与了国军的历次大会战。耳闻目睹中国军队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死死拖住世界第五大工业强国——日本的壮举,深为感动和赞叹的他,多次向国会和总统递交如实反映中国抗战的调查报告,并为争取七十四军等部得到美国装备起了决定性作用。据说,罗斯福总统在一九四二年春有一段名言就是根据他的这些报告讲出来的。

这段名言就是:“假如没有中国,假如中国被打垮了,你想一想有多少师的日本兵可以因此调到其他方面来作战?他们可以马上打下澳洲,打下印度———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些地区打下来,他们并且可以一直冲向中东,和德国配合起来,举行一个大规模的突击,在近东会师﹐。。。”。

尽管看见了信号弹,但还不知道山上的伤亡和歼敌情况,师长王耀武便急着催促通信连马上架线。旅长李天霞也一个劲地催促着卢醒和魏参谋长,要他赶快带全团上去抢筑工事,小鬼子丢了张古山明天还不跟你玩命呀,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开始呢。

其实,305团的弟兄们比他们的旅长还要急,一见信号弹飞上天,除了新兵蛋子和各连队的炊事班一律留在山下以外,大家早就欢呼雀跃着冲上了山,怕工兵锹在挖工事时不得力,还特地带上了从附近村庄里借来的几百把锄头。

云雾和硝烟遮不住一轮明亮的月亮,银色的月光把四面的群山勾勒得影影绰绰,望着张古山上狂欢的国军官兵,两名洋上校余兴未尽,为了进一步实地考察中国军队对日作战的效果,便带着翻译苏一凡,两步并着一步,兴冲冲地就往山上奔去,王耀武和李天霞连忙想拦住他们,万一出个意外怎么办?特别是美日两国尚未交战,假若日军一旦反击把他俩虏了去,那不就成国际纠纷了吗?可怎么劝也劝不住,只得亲自陪着他们一道上了山。

张古山并不巍峨,从山脚到主峰,也就百余米高的样子。然而,山不在高,险要则峻。前面提到过,这张古山的地形像一个大写的“丫”字,除了后山悬崖的天堑以外,主峰和左右两个斜前方的山头又可以构成交叉火力网,固守难攻,无论攻打哪一座山头都会遭到小鬼子的正面阻击和侧翼威胁,尽管我军是出奇兵从后山前后夹击,而且人数占优、敢死队又几乎集中了全团的好武器,但日军的顽强抵抗大大出乎史迪威他们的预料,一路上敌我双方摞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触目惊心。

罗斯边走边对史迪威说:“我看这日军不仅装备精良,火力强大,而且从上到下都具有狂热的武士道精神,宁死不降,这样的军队简直是一群钢铁怪兽。”

史迪威深有同感:“是啊,真是太可怕了,若论单兵素质,估计日军在全世界排名第一。”

半山腰上,遇见151旅旅长周志道,王耀武和史迪威都急切地询问起伤亡情况。周志道正在指挥弟兄们打扫战场,他抓下军帽,抹了一脸的汗水和污垢说: “日军在山上的兵力估计为一个大队,基本上全部战死,抓到的二十几个俘虏全是重伤员,我旅由于是仰攻,打得很吃力,为这主峰下的前沿阵地和左右两个山头就伤亡四百多,其中阵亡将近三百人,153旅305团敢死队在主峰上的情况比较好一点,大概只伤亡百来号人。”

就在周旅长的脚下,躺着几具紧紧抱在一起的尸体,有的头部被砸开,有的全身被捅乱,已分不清谁是谁。他们生前相隔万里,并不相识,却这样惨烈地死在了一起,天上的月亮倒映在地上的血水里都成了暗红色。

望着天上即将满月的月亮,王耀武自言自语道:“马上就要过中秋了呀。”心情本来很爽的他,现在情绪一下子郁闷起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吩咐周志道说:“好好把弟兄们埋了吧,留个标记,日后再来祭奠。”

其实,王耀武也知道,所谓好好的埋,顶多就是用草席一卷。在这狼烟四起的岁月里,连年征战,国军伤亡惨重,哪有那么多的棺材?但尽管如此,也总比因匆匆撤退而遗尸野外要强得多。想到自己的弟兄倒在传统的中秋佳节来临之际,还只能得到一张草席而已,王耀武的心情不免多少有些沉重。

月光如水似霜,清冷而又令人怅然,渲染着一丝丝伤感的情绪。一行人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向主峰走去。

上得山来,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战壕中,张灵甫高出了大半个身子,正侧着身子,在和旁边的几个人比划着什么,星空的衬映下,他赤裸着的上身满是烟尘、汗水晶亮,背上斜挎着那把汤普森冲锋枪。旁边的几个人有高有矮,但都没有他高,又向前走了几步后才看清楚,那旁边的几个人中有卢醒、高进和鲁星野,卢醒是南方人,个子不大,站在战壕里,正好露出头和脖子。

“灵甫呀,在说什么呢?”李天霞打着招呼道。

张灵甫扭过头来一看,见师长、旅长和美国朋友都上来了,两手便撑住战壕,双腿一甩就跳上来,卢醒等人也忙不叠地翻出战壕。这一次,没等张灵甫立正站好,史迪威上校就把脚跟一靠,首先向他致以一个典型的美军军礼:两根手指斜指眉梢,再向前一挥,动作豪放而不失庄重,潇洒又不失认真,这是世界强国对一个弱小民族的尊重,是一位傲慢将军对中国人民敢于牺牲的肃然起敬。

张灵甫举右手到额头,端端正正地向史迪威、罗斯上校一一还礼。

史迪威敬佩地对他说道:“密斯特张,假如中国军队都像你这样,一定可以长期坚持,而以前我对战局的估计是,中国最多只能坚持一年。”

李天霞在一旁接过话题说:“我七十四军自去年组建以来,就敢于刺刀见红,无役不从,令日军闻风丧胆。贵国有当今世界最强大的工业,如果能得到贵国的军事援助,我们就一定能够打败日本。”说完之后,还用手捅捅身边的苏一凡,示意把他的话再翻译给汉语不好的罗斯也听一听。

王耀武环顾着着硝烟未尽的山头,问着张灵甫:“听说你们伤亡不太大?战果如何?”

张灵甫如实地回答道:“从人数比例看,我三百人的敢死队伤亡三分之一,其中阵亡四十多人,损失应该偏大,主要原因是攻上主峰后,为歼灭残敌,在战壕中展开肉搏战而牺牲的,关于日军死亡人数,仅在主峰上就遗尸两百多具,并击毙日军一名中校军官。”

“什么?还打死了日军的一个中校?” 王耀武眼睛一亮,心情为之一振。

“您看,这是我们从死者身上摘下的身份牌。”站在人群后边、左臂扎着纱布的鲁星野,向前走了一步,将手中的一个圆形的小铜牌递给了师座。

日军士兵的身份牌是木质的,少尉以上的官佐则为金属制地。一接过这枚沉甸甸的小铜牌,知觉就告诉王耀武,十有八九跑不了是条大鱼。对着月光一看,铜牌上从右到左地分别竖刻着四行日文,这些日文中又有不少汉字,还有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A”,因而可以让人大致地分辨得出:死者的番号为一零六师团、军衔为中佐、名字为木村良雄、血型为A等。

对应日军编制,中佐(也就是中校)一级的军衔至少是一名大队长,果然算得上一条大鱼呀。王耀武露出满脸喜色,将铜牌递给大家传看。

从这名日军中校的背囊中,还搜出地图、照片、镍币和一包香烟,香烟的装饰很精美,蓝色的硬纸盒上印有“御赐”两个镏金的汉字。卢醒在一边对高进嘀咕道:“这日军怎么没一点文化,有本事就别用我们的中国字呀。”

“是啊,我看这日语不用学,是个中国人就看得懂呢。” 鲁星野也凑着热闹说。

高进“嘿嘿”地笑着回答他俩道:“日语的确是借用了很多汉字,可以连蒙带猜地看个大概,但由于要分什么训读、音读,所以很复杂也很麻烦的,越学越难。据说,学英语是哭着进去笑着出来,学日语是笑着进去哭着出来。不过,要想学我们卢副团长的粤语呀,那就得哭着进去哭着出来呢。”

“那是的,以前在黄埔军校时,人家都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们讲广东话啦。”卢醒把胸一挺,一脸的自负。
  
这时候,305团的士兵们开始热火朝天地改造起战壕来,挥锹的挥锹,舞锄的舞锄,山头山一片“吭哧吭哧“声。史迪威上校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日军挖的战壕不仅比较草率,而且还很浅,深度只有一米三,战壕只到他腹部,估计这与国军炮火弱、日军身材矮有直接关系,如果按照他和张灵甫的身高来挖战壕的话,日军大概连眼睛都露不出来。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心里一闪,就像一条鱼儿似的跃出水面:何不就把战壕挖到两米深,中国士兵可以站在马扎上作战,万一顶不住了,拎起马扎就撤,即使是日军冲上来、把战壕占了也毫无用处,甚至还会成为陷阱,让他们陷在里面看也看不见、出也出不来,想到这里,他格外兴奋,赶忙招手让张灵甫下到战壕来,连比带划地跟他说起来。

史迪威刚说了几句,大家就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了,会心地笑起来,平日里很少表现亲热动作的张灵甫,情不自禁地抓起史迪威的手使劲地握了握:“我的好伙计呀,咱们可想到一块来啦!”

原来,张灵甫已经在和卢醒、鲁星野等人探讨这一问题呢,是洋上校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话题。并且,针对在战壕中垂直向下挖掩蔽坑容易遭炮火损毁的弊端,鲁星野还忍着手臂上被刺刀捅穿的巨痛,提出在战壕的内壁斜一个斜洞的建议,让卢醒拍案叫绝。

对这两项战壕的改革,王耀武十分赞赏:“这建议很有创造性啊,我看可以在全师推广。”说着,拍了拍身边的卢醒。

对将战壕挖到两米深的方案,王耀武觉得有些过于大胆、过于冒险,便寻思道:“灵甫呀,那你们先试试看,一切应以保障胜利、坚守三天为最高原则,稳妥为上啊。”

尽管罗斯也从内心深处赞叹这种天才性创造,但他又觉得光是在战壕上动脑筋,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战壕再牢固也顶不住狂轰乱炸呀,当务之急是得改善和加强中国军队的战斗力,305团集中使用冲锋枪等自动武器,再加上偷袭,就可以轻易拿下日军的核心阵地,如果他们有了高射炮、坦克、大口径重炮,还有什么样的恶仗打不赢?

经过半年在中国的考察,罗斯发现,那些能打硬仗的地方军队,人员和武器的编制其实都相当不错,例如:打响卢沟桥事变第一枪、原隶属于西北军的第二十九军,就拥有五个师,总兵力十万人以上,士兵是捷克式步枪,排长是冲锋枪,每班配备掷弹筒、枪榴弹各两具,全师共装备轻机枪七百余挺,比中央军甲种师的编制还多一倍。因此,他认为,像七十四军这样一支抗日铁军,更应该尽快得到美国的军事援助。

时间已经不早了。王耀武看着李天霞和张灵甫,以严肃的口气说:“张古山就交给你们两个人了,周志道旅将作为全军的后备队,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用的,希望你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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