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
五月三日,哈姆斯顿有机会在肯亚首都最具革命性的“国际扶轮社奈洛比分社”(Rotary Club of Nairobi)做了一项声明。“在我发言的前部分只是一些关于美国在肯亚的贸易和投资等例行公事话题,发言结束的时候才谈到了实质性的话题,我告诉扶轮社的会员们:‘掌控财政预算的美国国会正在酝酿一个大的政策趋势,准备将经济资助集中在愿意实施民主、捍卫人权、实行多党制度的国家。’我不认为我的这些话具有煽动性,但是第二天早晨,肯亚最大、最具影响力的《国家》日报上发表了‘美国以多党制施压’的头版新闻。当时担任肯亚非洲民族联盟(KANU)书记的穆斯欧卡(Kolonzo Musyoka)发怒道‘不要对我们指手划脚。’总统府官员(前肯亚驻美国大使)奴伯瓦拉(Burudi Nabwera)命令省行政部门监视我在奈洛比的一切活动。”
对莫伊最热心谄媚的家畜发展部部长王格勒(Elijah Mwangale)曾在海滨地区的一个发言中宣称,即使是海里的鱼也会向总统鞠躬。他是指责我在财政上支援肯亚异议人士。在商品交易会开幕前三天,肯亚外交部告诉我莫伊不会出席开幕典礼。一个偶然的事件无疑加剧了莫伊的反应,那就是我在扶轮国际社分社发言的同一天,两位前肯亚基库尤人内阁官员马提巴(Kenneth Matiba)和鲁比亚(Charles Rubia)宣布成立一个“恢复民主论坛”(Forum for the Restoration of Democracy)的运动(不是政党,那样会不合法),简称FORD。他们要求如下,第一:废除宪法2(a)条款(该条款确立“肯亚非洲民族联盟”(KANU)为唯一合法的政党;莫伊于一九八二年在宪法中加入该条款);第二、重新选举(即使按照肯亚的标准,一九八八年的选举也是舞弊丛生的);第三、总统的任期不超过二届,每届四年。莫伊立即公开谴责马提巴和鲁比亚是‘替国外势力卖命’的叛国贼。实际上,我和FORD并没有任何的共谋,在我讲演的四个小时前,我才知道他们要成立FORD。”
这给哈姆斯顿留下了一个难题。一方面人们期待他去鼓励民主化,另一方面美国政策要求他在肯亚促销美国的产品。哈姆斯顿经由幕后的管道递给莫伊一个手写纸条,表明他在讲演中并没有对他无礼的意思。“事实上,如果肯亚迈入一个多党和廉洁政府的时代,我个人和美国政府都希望莫伊领导这个国家(事实上也真是如此)。我强调:变革是不可避免的,不是成为变革的受益者,就是成为变革的牺牲品,即使我们在政治上有分歧,良好的经济关系对两国来说都是有益的。”随后,莫伊就出席了美国商品交易会。
事实上,在哈姆斯顿担任大使期间,即使争吵日益加剧并变得公开化,以及莫伊企图让他离开之下,哈姆斯顿仍然能够在私下得到莫伊在许多重要事件的支援。比如华盛顿认为很难得到莫伊对几百名反格达费的前利比亚士兵安全提供庇护,以及为美军在索马利亚的行动提供基地,哈姆斯顿却能够经由与莫伊的直接关系而得到以上支援。哈姆斯顿明白在大的事件中与外交部长或更低级别的官员打交道是根本没用的,因为这些官员都对莫伊怕得要死,以致于不能做任何决定。哈姆斯顿知道所有的独裁者需要我们多过我们需要他们,如果有人以正确的方式勇敢地面对独裁者,一般来说独裁者会尊重并与之合作。哈姆斯顿注意到莫伊既很喜欢他本人同时很怕他这个大使,我坚信这是很好的结合。独裁者都生活在恐惧中。他们试图使包括外国大使在内的所有人害怕,但独裁者自己也害怕所有人。这是他们生活的写照,我们需要学会利用他这种心态。本质上,哈姆斯顿大使的情况很典型:与独裁者打交道,甚至对独裁者施压并帮助地方力量实现民主突破,尽管做到这点并不简单,但却是可能的。
哈姆斯顿缺乏一个很关键的力量:来自本国的全力支援。“《纽约时报》的东非记者泊尔兹(Jane Perlez)在一周前描述我是‘唯一在非洲大陆公开提出民主化进程的美国大使’。”哈姆斯顿回忆到,“来自国务院的表扬却显得轻描淡写”。
五月十八日负责非洲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可汉(Hank Cohen)随同哈姆斯顿大使一起在奈洛比与莫伊见面,可汉非常清楚地表明他希望两国关系一如既往。“他说美国政府还没有以多党制为经济资助的条件,虽然他承认‘个别的美国国会议员’喜欢采取这个办法。”可汉向哈姆斯顿表明,他不想与任何肯亚的异议人士交谈或会面。从那时起肯亚政府就公开对外宣称与美国关系很好,如果真的有问题他们强调那是哈姆斯顿自行其是。同时宣称要改变这种状况很容易:要不就将哈姆斯顿召回,亦或使他不愉快地辞职,再不然就把哈姆斯顿调走。
可汉破坏了哈姆斯顿帮助民主派的权威和能力,使得情况变得更糟。在八月访问奈洛比期间,可汉甚至同意在哈姆斯顿不在场时与莫伊会面。对于没有外交经验的读者来说,这样的行为并不让人觉得大惊小怪。但事实上,一个美国的大使才是美国总统的私人驻外代表,而国务卿助理不是。大使代表美国政府的所有成员。他与其他国家领袖的关系对美国在国外的活动是至关重要的。
你不能简单地阻碍大使的工作,然后把大使扔在国外不管。这里只有两个选择:不是支持大使,就是撤换大使。不幸的是,可汉并不是唯一以投独裁者所好的方式同独裁者打交道的人。季辛吉对所有美国驻共产国家的大使采取同样的方式,以致于有一次他去莫斯科会见苏联领袖,美国大使竟然被蒙在鼓里。
在处理皮诺切特和其他人的情况时,大家就觉得华盛顿的高层并不支援美国大使为民主化所做的努力。这种想法延长了独裁者在位的时间,并冒着大规模暴力冲突的危险。虽然美国大使有时得到来自华盛顿或者其他地方足够的支援,但是对肯亚和哈姆斯顿来说这一切来得太迟了。
即使如此,哈姆斯顿大使仍然艰难地推动着民主化。七月四日,在由国外官员、异议人士领袖、肯亚和美国商业事务领袖、牧师、大使、农场负责人、律师、野生动物专家、军官和医师等近六百位人员出席的招待会上,哈姆斯顿大声宣读了独立宣言中的关键两句话:
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人类才在他们之间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当权力,是经被治理者的同意而产生的。
哈姆斯顿又补充道,“美国并不想侵犯其他国家的主权,但是当我们看到一个政府被自由地选举产生,并真正的代表与服务人民时,我们会非常欣喜并支援那个政府。”
独立宣言中的这段话,应该在每年七月四日国庆日的招待会上被每一驻独裁国家的美国大使大声宣读,直到没有独裁者为止。
毫无疑问,来自民主国家的大使都能从本国或者其他国家发现类似的话,并在他们的国庆时以此来表达相同的观点。这是一个极好的创造性促进自由的例子,只要有决心就能实施。
哈姆斯顿大使很早就意识到他需要与很多的机构共事,同时为其提供指导。因为认识到这些机构所扮演的关键角色,所以在前往奈洛比的途中,他在伦敦、巴黎、罗马和梵谛冈做了短暂停留。
当哈姆斯顿开始努力的时候,以上这些政府或者大使没有和肯亚的民主派结盟,只有天主教和其他宗教真正与民主派结盟。
丹麦、瑞典和挪威在这件事上很坚定。事实上,因为挪威为居住在挪威并被莫伊逮捕过的肯亚民主党人提供法律上的辩护,莫伊因此中止了与挪威的外交关系并驱逐了挪威大使。
日本的熊谷直博(Naohiro Kumagai)和德国的莫金根(Franz Freiherrvon Metzingen)是两位影响力很大的大使,因为他们给予肯亚很多经济援助。
这两者我都没有争取到他们的支援。虽然莫金根的接任者穆兹伯格(Bernd Mutzelburg)后来成为我亲密的朋友,他是政治事业的接班人,勇敢地为自由而奋斗的斗士。
熊谷的接任者是日本少有的女性大使之一,在最后提供了一些帮助。虽然他们有些是我的好朋友,但是大使们都认为:驻非洲大使不能批评非洲国家的元首以及政府。
很多来自南亚、拉丁美洲、阿拉伯和东欧大使不是对此事不感兴趣,就是太关注于他们自己的职业,有的是小心谨慎地不表明立场。
当哈姆斯顿持续不断地在他的同事中做努力的同时,莫伊连续不断的野蛮行动导致其他政府把注意力集中在莫伊身上。一九九一年夏天,事情有了可观的进展。随着新任德国大使的到来,哈姆斯顿能够组成一个由德国、丹麦、瑞士、加拿大和美国大使组成的强大五人集团。但是英国大使仍然不参与。英国的外交部长赫得(Douglas Hurd)和伦敦的其他政客为他们和腐败的莫伊有着亲近的关系而感到越来越难堪。
无论来访的美国国务院官员对莫伊说了什么,那年夏天访问奈洛比的民主党参议员里艾(Pat Leahy)、得康思尼(Dennis De Concini)、西蒙(Paul Simon)、罗伯(Chuck Robb)和米库斯基(Barbara Mikulski)对哈姆斯顿起了很大的帮助作用。“他们表达了对人权和民主的特别关心,也同时表明了我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而自行其是的无赖大使。”
哈姆斯顿写道,“到一九九一年夏天我个人对肯亚政府的看法有很大的变化。当我一九八九年到达奈洛比的时候,我对莫伊的看法是正面的,我打算给莫伊时间,我相信他是一个被腐败和残忍的顾问包围着的好人。但是当我更深入地了解到他内心深处的黑暗残忍,事实已经清楚地表明就是一个人导致了肯亚政府的现状,而那个人就是莫伊。”
这是一个司空见惯的想法:并不是总统残暴和腐败,而是总统不能控制下面的人或压力集团,一些极端主义分子不允许他实施更多的民主。事实上,任何真正了解专制真相的人都能确切的分辨谁应该对镇压负责——那就是独裁者本人。
选择
七月底,哈姆斯顿大使面临着“可以改变历史的难得机会……七月二十八日,肯亚省的圣公会(Anglican Church)、国家教堂理事会以及法律界,在奈洛比的全圣大教堂(All Saints Cathedral)联合举行感恩节祷告仪式。我也许该念一下以弗所书第六章第十至二十节(《圣经.新约》中的一卷)中很贴切的一段。基于肯亚当时的政治气候,那也是能产生不凡效果的时候(安全人员威胁肯亚的民主领袖,如果他们敢来参加,将被逮捕)。以弗所书中这样写到:
最后,我的兄弟们,上帝的威力会使我们坚强。在上帝的保护下,你会在魔鬼的淫威下岿然不动。因为我们不是在和人搏斗,我们是在和侯国、权力、黑暗世界的统治者以及高层的邪恶反道德的灵魂在搏斗。因此在上帝全力的保护下,你不会在邪恶的日子里倒下。用真理做你的腰带,用正义做你的铠甲,用和平的福音做你的足履,在此之上,用坚定的信念做你的盾牌,你会经受住磨难,熄灭邪恶的火焰。拯救人类是你的头盔,精神信仰是你的利剑,这是上帝的福音;在你的灵魂中与所有的人一起祈祷,坚定不移的祈愿所有的圣徒:而我,我会大声的说,那是我的使命,我会开口的,我会让人听到神秘的福音,我应当开口。
“我给可汉打电报时告诉他……我们已经到了‘历史时刻,一个在肯亚历史上的分水岭。’”哈姆斯顿回忆道,“美国政府‘可能最终会愿意做它该做的事情,且不可能不站在天使的一边。’我承认这一举动会使我们和智利的关系更僵,但是‘对肯亚的后莫伊时期会自然产生巨大的益处。’‘你怎么认为?’我最后做出结论,‘我应该开口还是保持沉默?’我想我该质疑答案是什么。后来我被命令不许读以弗所书,也不可以参加仪式。”
在决定是否应取得华盛顿的许可去参加仪式并发言的过程中,哈姆斯顿面临着另一个更需要他注意的事情,即在为民主而奋战的时候,“自由之家”大使应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面对早先所遭到的破坏,哈姆斯顿曾写辞职信函给国务院副国务卿(第二号人物)伊格伯格(Lawrence Eagleburger)。伊格伯格回信说:“干好你的工作,不要再为那些小事担心,那些负面的家伙和老妇人会塞满这个地方。我会既照顾好他们,也照顾好你的。你所面临的唯一危险是你开始怀疑你自己和你的作为,因为你开始担心在后方我们会不会支援你。别像这里所有的人一样,成为这种病菌的牺牲品。我希望能看到你正常的、糟糕的、可爱的、自我调解的、谦逊的、坚强的自我!”
在我们离开之前,我想把以弗所书第六章第十至二十节推荐给所有在独裁国家任职的大使,为了在未来产生好的效果,应该在公共场合朗诵出来,让大使们寻找机会,自己挣脱束缚,并大胆的声明“和黑暗世界的统治者以及高层的邪恶反道德的灵魂搏斗!”
尽管国务院在七月间显得很胆怯,肯亚的民主派和一些民主国家的大使以及他们的政府,在秋冬时对莫伊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异议派做出计划,并要求允许他们集会,但他们的成员却被抢先一步逮捕了。当他们安排十一月十六日在卡马库基(Kamukunji)集会时,他们遭到殴打,许多人被捕。英国首相梅杰(John Major)、伊莉莎白女王和外交部长赫得(Hurd)在九月和十月开诚布公地与莫伊进行讨论。梅杰告诉莫伊人权状况必须改善,必须和异议派做内部对话,并且要实施新的清白选举。但是,正如哈姆斯顿所说的,英国这个对异议人士不以为然的国家认为变化只能来自莫伊。
这种对民主人士不以为然的态度十分普遍,并成为民主国家试图废除独裁统治的绊脚石。政府似乎看不到可以取代独裁政权的成熟领导能力。在大使和外交官员之间没完没了地讨论著几乎所有运动及其领袖的弱点,认为他们不能成为未来的政府。但是这种寻找万无一失的替代方案是行不通的。民主的力量在于它能不断地产生不可预测的领袖,并提供比较快速且和平的机制,以去除那些不再符合标准的人。那些异议人士通常不会被平民选为总理或总统,尽管人们尊敬他们带来的自由。事实上他们不具有成为政府的素质。无论如何,关键在于民主政治可以提供比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个独裁者都要好的统治管理。
哈姆斯顿对民主派的态度和关系似乎是正确的。在他就任大使的早期,他意识到并非在政府或首府内部发生的事一定是最重要的。他和肯亚社会上所有方方面面都建立了关系,包括和异议领袖的私人关系。他在奈洛比以外四处旅行,与肯亚所有地方的反对派领袖会晤。他甚至到英国与一个流亡在外的反对派领袖见面。他密切地保持和异议人士的关系,向他们咨询,提醒他们小心,并鼓励他们,询问该如何帮助他们,并再三强烈地干涉莫伊及其亲信以保证异议人士的权利。但在这一切中,他也保持了一个对异议人士理智的怀疑态度。
当压力越来越大时,莫伊变得更加紧张和滥用职权。在十一月十八日,莫伊让他的外交部长艾尔(Wilson Ndolo Ayah)召集,并笼络德国、丹麦、加拿大、芬兰和美国的大使。艾尔指责哈姆斯顿企图颠覆政府,鼓励异议人士违反法律,并“操纵反对派”。他指哈姆斯顿为种族主义者,并为布希总统指定了一个和他自己一样的人做为肯亚的大使而感到遗憾。第二天,形存实亡的橡皮图章国会照会美国政府召回哈姆斯顿,其中一个国会成员建议哈姆斯顿应该被捆绑起来。哈姆斯顿回应说,如果他真的在操纵反对派,他们一定比现在组织得好的多。他为自己辩护,根据《维也纳公约》(Vienna Convention),他认为他有权保持和异议人士往来,并声明他永远会公开反对对基本人权和自由的践踏。
“突然间,莫伊意识到肯亚的援助者将在一个星期内在巴黎召开会议,看来他们因为镇压卡马库基集会以及对美国大使的谩骂攻击,而感到不快。”哈姆斯顿写到“如果莫伊曾经对美国将在巴黎会议上的可能态度有所怀疑,那么十一月二十二日,由国会两翼二十一个议员连署给布希总统的信已经说明一切。当肯亚的经济失败,加上它对民主理念的疯狂镇压,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为自己辩护了。只有法国和意大利可能不会参加辩论。英国,这个曾经是莫伊坚定拥护者的国家,也弃之而去了。”援助者们宣布,他们将在六个月内冻结所有的援助。(//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