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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养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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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张灵甫来说﹐这一段是南京大战后﹐武汉会战前的一段休闲时期。再下一段就是介绍武汉会战中张灵甫奇袭张古山﹐为抗战中著名的”万家岭大捷“建立卓越功勋的时候﹐让我们先休息一下。
温暖的被褥,洁白的床单,空气中洋溢着来苏儿消毒药水那种浓郁的特有的味道。一夜之间告别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战场,耳边不再是惊心动魄的冲杀声,而是护士小姐那如呢喃般的柔柔问候,让躺着病床上的张灵甫恍然如梦。床头柜上,摆着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饺子是大葱猪肉馅的,很香,还有一小碟剥去皮的蒜瓣,这是他的好伙计——蔡仁杰特地自己花钱从伙房里为他端来的一顿小灶。张灵甫喜欢吃饺子,据说在他老家,能干的婆姨们可以把饺子包出一百多个不同的品种花色来呢。
蔡仁杰要归队了,尽管他腿部的枪伤和肩上的刀伤还未全愈。南京一战,五十一师的四个团长就有一个阵亡、三个挂彩,营连长等骨干的伤亡比例则更大,眼看华北方面的日军即将进犯徐州,而在自己的身后,日军的第十三师团已从南京北渡长江,尾追而来,又一场恶战迫在眉睫,把师座王耀武急得抓了瞎。对蔡仁杰主动要求的提前出院,张灵甫也十分感动,但他却是一个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人,再加上心情又很郁闷,说不出什么更多感谢的话来,只说了一句:“把部队交给你,大家可都放心呢。”然后,便一支手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侧着身子低着头,抓起筷子,闷闷不乐地一口一个地“呼哧呼哧”地吃起饺子来。
他的心里憋着气﹐以草帽对钢灰、以步枪对坦克,不主动撤退、不保存有生力量,就是把国军都拼光了,也挡不住日军的锋芒﹐拥有一万七千多人的七十四军,只打了几天,就损失过半,若不是军座偷偷地准备了一条小火轮,后果不堪设想。听说,尚可成建制突围出来的只有中央军的三十六师和粤系的第六十六军、八十三军。
蔡仁杰虽因伤没能赶上南京保卫战,但大致的战役经过还是清楚的,也知道他这老搭档的心里不好受。坐在一边的他,便也默默无言,摸出一根烟,点上火狠狠地拔了几口,然后仰着头长长地吐出一阵烟雾。
“当当当! 当当当! ”那知张灵甫却闻不得烟味,皱起眉毛,用筷子把碗敲得连连直响。他的这间小病房,还是院方应他的强烈要求,将他从一个乱七八遭、烟雾缭绕的大病房调过来的,里面的其他四个伤员都是重伤,就是想抽烟也抽不成。
“看你这臭习惯、臭脾气!”蔡仁杰这才想起团座是不抽烟、也很反感别人在他面前吞云驾雾的,不由得讪讪一笑,掐灭烟头,把烟灰磕进左手手掌里。“得得得,那我现在就回部队了,你安心养伤吧。”说着,站起来就出了门,顺便将手中的烟头、烟灰都倒进了门口的垃圾篓。其实,除了烟瘾有点大,他的个人习惯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过去在汉口当警察局长时,常去沿江大道一带的租界巡捕房,不管是英租界、法租界、还是德租界、日租界,那洋人地面的干净整洁给他以强烈的刺激。就一街之隔,这边脏乱差,到处都是污水和淤泥,而那边连阴沟里的流水都是晶莹透亮的!为不给中国人丢脸,在和洋巡捕接洽事务中,他时刻注意自己的警容风纪,逐渐养成了不乱扔果皮纸屑的好习惯。
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的离去,张灵甫说不出一句送别的话。好久好久,他才忽然觉得自己应该送送老蔡,忙把筷子朝床头柜上一撩,连喊几声:“你等等、等等我呀。”
时值寒冬腊月,外面北风呼啸,雪花飞扬。等他吊着伤臂、披着大衣、趿拉着棉鞋一溜小跑地赶出大门外时,蔡仁杰已经沿着淮水的堤岸走得很远了。淮水两边,大地萧煞,不见一个行人,不见一只飞鸟,只有他孑然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艰难前行,逐渐逐渐地融会在白茫茫的天地尽头。张灵甫凝神地望着战友远去的背影,那种朝昔相处、患难与共的生死情悲怆感,一时间全都涌上他的心头,不知不觉的,泪水盈满他的眼眶……
这里,是国军设在蚌埠郊外淮水边的一座野战医院。
蚌埠是淮北有名的交通重镇,大致位于南京和战略要地徐州中间,淮水穿城而过,相传这里因盛产河蚌而得此名。河堤上,庭院里,几株苍劲的桑树和梓树,倔强地傲立在凛冽的风雪中。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大意是见到了桑树和梓树,必须恭恭敬敬,因为桑梓会让我想起家乡,提醒自己要尊重父亲、依恋母亲。所以,千百年来,后人常常以桑梓作为家乡的代称。
在这样一个国难深重、山河飘零的冬天,张灵甫是否还想起了自己的故乡、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妻儿?回到病房后,整整一个下午,他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桑梓树出神。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投笔从戎十几年以来,他回家探亲并不多,那老皇城根脚下的长安县东大乡东大村,出现最多的次数常常是在他梦里:巍峨的秦岭山地与坦荡的渭河平原界限分明,将八百里秦川渲染成一幅幅壮丽的水墨画。站在村口,登高远望,终南山葱郁如黛,发源于秦岭北麓的沣河一路蜿蜒流过来,河边垂柳成行,枝叶摇曳,河床里洁白洁白的细沙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使他的家乡既有北方雄浑之气势,又有南方水乡之灵秀。
对自己的母亲,他已经没有很深的印象了,在他五六岁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但母亲说的一句话却影响了他的一生。那是一九零四年的八月二十日,在为他做周岁、让他抓周的时候。午饭前,炕上扒了一堆针线刀尺、脂粉钗环、笔墨书籍、戥子算盘、金银钱物、杂耍玩具等各种物品,全家人和亲朋好友都围拢来,母亲一边把他抱上炕,一边满怀希望地说:“饿娃将来一定文武双全哩!”果然,穿着开裆裤的他,撅着小屁股,趴在炕上,面对五花八门的种种诱惑,竟毫不犹豫,一下子伸出两只小手,一手抓了一把小宝剑,另一手抓了根毛笔,在满屋子的“文曲星”、“武将军”惊喜交加中,他也仰起小脸蛋来,冲着大人们“咯咯”地笑个不停。
“饿娃将来一定文武双全哩!”懂事后,父亲在一次带他给母亲上坟时,把当时抓周的情景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双腿跪在坟头前,生他养他的母亲虽然音容笑貌模糊不清,但这一句望子成龙的殷切期盼却牢牢地刻进了他的心灵深处。而对父亲的舔犊之情,他则历历在目,感恩在心。他在家里是老二,父亲后来续弦,又跟他添了两个弟弟。终日在地里刨食的父亲,不像伯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却知道老二最聪颖、最爱书本,可以在家里碾墨、描红一坐就是半天。在带着大哥起早贪黑的劳作中,父亲不仅很少让他下地做农活,还硬是让他从村里的私塾、县里的高小一直读到陕西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毕业后,他曾回到家乡,做了一名小学老师。都说陕西男人比较知足、比较安分,好静不好动,如果他知足者常乐,也许会成为一名称职的乡村教师或者是一位雅儒的书法家,可大西北的骠悍民风和激越高亢的秦腔早已融汇在了他的血液里。这时候的张灵甫,刚满二十岁,那一颗年轻的心已经充满对新生活的向往,只身一人奔赴北京,一举考上北京大学历史系。然而,尽管张家在村里是小康之家,有几十亩地,还做做小买卖,但读了一年后,父亲再怎么省吃俭用,也供不起他一年几百个大洋的学费了。对家里的苦衷,他毫无怨言,也厌倦了象牙塔里的高谈阔论,空谈误国,再说自己也是一个喜欢夸夸其谈的人,便收拾行装,毅然决然地作别了未名湖,去河南投奔了国民二军。
没想到在河南,一个名人的出现,奠定了他今后一生的根基。提起这位名人,即使是在如今,也如雷贯耳﹐那就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
至于张灵甫是如何认识老前辈的?据说张灵甫自幼喜欢研习书法,一直练笔不缀,及上师范,西安的文庙碑林就在学校的附近,他常常独自一人带上文房四宝,跑到碑林去临摹历代书画名家的碑帖,有时写得聚精会神,痴迷到废寝忘食的地步。那时候,他最喜欢练习的是何绍基的字。何绍基是清代著名的书法家,碑派书法的开拓者,他的风格自然而跌宕,细腻而粗犷,被书法界誉为精妙、奇特、独树一帜。张灵甫因练得一手颇见功力的碑体字,而名声在外,结果传到了于右任的耳朵里,当时,正是于右任在陕西领导靖国军期间,也曾经潜心临摹过何绍基的书法,便亲自去了省立一师参观。在书法大师面前,少年张灵甫毫不怯场,当场研墨挥毫。见这个十几岁的翩翩少年英目秀气,写出字来却笔力雄劲,于右任连声夸赞:“好字,好字!后生可畏!”就这样,这一老一少陕西乡党因研习书画而结下雅缘,成了忘年之交。
西安一别几年后,没想到在开封两人又见面了。
这是初夏的一天上午,于右任亲自来到张灵甫所在的国民二军军官训练团,向全体官兵作讲演。登上军部礼堂主席台,还是那一身灰色的土布长袍,还是那一把飘逸的美髯,肩上照旧地搭着一条褡裢,让坐在台下的张灵甫感到格外亲切。他知道,老前辈一袖清风,褡裢里乃几颗图章、一套笔墨而已,凡有什么应酬之事,便以当场挥毫盖印作回报。
讲演完后﹐张灵甫在台下喊于老先生﹐陕西男人的嗓门本来就洪亮,再加上他个子又高,使得已经走下主席台的老前辈,在嘈杂的会场中,一眼就看见了有如鹤立鸡群一般的张灵甫,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便顿时透出一种慈详的目光,不由得捋着胡须,颌首含笑:“钟麟啊,我的小老弟哟。”
当天中午,于右任谢绝了军部的饭局,自己掏钱请张灵甫下餐馆,为的是他们这一对忘年可以尽情地畅谈叙旧。两人在酒楼雅间里边吃边谈,极为投机,谈得一时兴起时,老前辈索性从褡裢里摸出文房四宝来,当场泼墨挥毫,既是切磋书法,也是为推荐他的钟麟小老弟去黄埔军校写介绍信,他那一手在北魏楷书中融入了行书和隶书的笔意,于爽朗洒脱中表现出一种强悍奇崛的风格,把张灵甫看得目瞪口呆,拍案叫绝,竟脱口说了一句:“我还真不想去广州了咧。”
老前辈已经写好介绍信,拿着印章正要往下盖,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一愣:“啥?你说啥?不去广州?”
张灵甫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要去了广州,您这墨宝可就成别人的收藏了呢。”这一句发自内心的话,不是恭维,胜似恭维,让于老前辈更加喜爱上这一个好学上进的英俊书生。
不久,张灵甫收拾好自己那一点简单的行装,南下去了广州。在张灵甫短暂而壮烈的一生中,如果说北京大学奠定了他雅儒的文气,那么。黄埔军校则进一步提炼了他骨子里那股浩然正气。在黄埔军校﹐张灵甫被分配在了步科二团。
一九二七年三月八日,黄埔军校第四期学生开学典礼上,二十四岁的张灵甫昂首挺胸,与胡琏等日后中国大地上风云一时的人物站在一起,静静地聆听校长蒋介石的训话。从这一天开始,在军校生涯中静如处子、默默无闻的他,一上战场却动如脱兔,虎虎生威,以血与火打出他张灵甫响当当、硬邦邦的英名。
北伐中,在江西,当排长的他,第一次参战就毫不怯阵,光荣挂彩,凭率队冲锋的战功和鲜血染红的征衣当上连长。在以后的中原大战、追剿土共中,他一样冲在前、退在后,又数次负伤。这一次在淳化的左臂中弹,是他的第四次负伤。幸亏日军的三八步枪口径小,虽然射击精度高,但杀伤力不足,没有打断他的动脉,才不至于造成重伤。病房里有一名弟兄,被三八步枪击中头部后,子弹从一边耳朵里打进去,再从面部穿出来,当时还能坚持走下火线,报告长官说自己的头上挨了一枪。长官一见他血流满面,忙塞给他一张伤票,叫他赶快去后方医院,直到在等担架时,这位弟兄才因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
对受伤官兵,国军一律凭伤票补助十块钱的抚恤金。张灵甫的这十块钱分文未动,没有买什么营养品补补身子。他得把钱攒起来。自出外读书、尤其是投身军营以后,他很少回家,没有赡养老人,也没有善待自己的婆姨,惟有多寄钱回家,他才觉得会安心一些。
想到自己的婆姨邢凤英,张灵甫的心理是内疚的,觉得是对不起她的。应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在西安城里读书的时候,回家娶了这位村姑。后来,他喜欢上那个川妹子吴海兰,还在西安有了新家,可邢凤英却在老家尽心尽责地操持家务、伺奉公爹公婆,没有一句怨言。吴海兰在被张灵甫一怒之下、拔枪打死后,留下刚满三岁的女儿,她也视同已出,呵护有加。张灵甫在去南京投案自首之前,曾回到家里,留下自己近几年来的全部储蓄,只带了几个车票钱,以至于自己在半路上倒几次车就把盘缠用光了。也就在这次的回家探亲中,邢凤英为他怀上了他的第一个儿子。
儿子现在有一岁多了吧?应该会喊爸爸了吧?躺在病床的张灵甫,在这样一个大战后的寒冬里,格外想念自己的亲人,思绪就像窗外的风雪一样漫天飞舞.
住了几天医院、伤情开始好转后,他便归心似箭,踏上了从蚌埠回西安的思乡归途。在他怀里,揣着两个大红包:他把自己的抚恤金、连同出狱归队后半年的700 多元薪水,用红纸包了两份,一份孝敬父母的养育之恩,一份回报婆姨的持家之德,还有一些碎碎的零角子就打发侄子们吧。回家的路是伤心的路。
乌云低垂,雨雪纷飞。陇海线穿过茫茫的中原大地。张灵甫坐在西去的列车里,一路上随处可见逃难的同胞们﹐推着小车,挑着箩筐,成群结队地、扶老携幼地在雨雪、泥泞中向着四川﹑云南﹑贵州的方向长途跋涉,那一张张憔悴的面容,一双双求生的眼睛,一声声幼儿的啼哭,常常让张灵甫不忍心再看下去。他张灵甫还有一个家,还有老婆孩子热坑头,可窗外那些难民们,家在哪里?
由于要给部队让路,列车时走时停。又一场大战迫在眉睫,紧张的气氛笼罩着陇海线,一列列军车喘着粗气向着徐州方向疾驶,张灵甫几经辗转,才回到西安,而一份委任他为一五三旅副旅长的电报,早就在家里候着他了。
战上海,守南京,七十四军战功赫赫,军里按战功和资历提拔了一批中青年军官。张灵甫骁勇善战,夜袭施家,望亭打阻击,淳化遭遇战,都打得有声有色,甚至亲率突击队冲锋陷阵,提拔他是众望所归。卢醒当上305团中校团副,萧云成当上305团机枪连上尉连长,凭的也是自己的战功,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
对蔡仁杰的表现,全军也有目共睹:有勇有谋,胆大心细。在征求师长王耀武的意见后,军座俞济时亲自出面做工作,动员他来五十八师当团长。五十八师虽然是由浙江保安团改编而来,但却是军座的起家部队。军座这样在电话中笑着对他说:我知道,你和张灵甫的感情很深了,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都还在七十四军嘛,枪一响一样上战场,并肩作战。再说,你要是不动位置,那卢醒怎么安排?一个团里不可能有两个团副呀,你说是不是?终于,蔡仁杰抓着头皮不好意思地笑了,答应去五十八师,他向军座请求道:那最好等灵甫回来我再走吧。电话那头,军座爽朗的笑声震得听筒“嗡嗡”响:行啊行,我的蔡局长!
在汉口驻扎时,蔡仁杰给军座留下的印象很好,以至于到现在还改不了口,常常称他为蔡局长。不过,以前是不同单位之间的相互尊称,而现在更多地却是上下级之间的戏称罢了。
一九三七年的那个冬天格外寒冷。在苦苦支撑五个月的全面抗战后,国军主力伤亡惨重,北平、天津、上海、太原、济南、南京、杭州等大城市相继失守,全国的工业基地与通商口岸几乎都被日军攻占,中央财政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
此时此刻,日军仰仗强大的陆海空优势,在攻占南京后,又马不停蹄地调集八个多师团、约二十四万的强悍兵力,分两路南北对进,企图夹击徐州,聚歼国军于陇海、津浦线之间。而国军战斗力最强的二十个德式师因在上海、南京全被打残,无力再战,顶在徐州前线的约六十万国军中,大多是武器装备更差的西北军、川军、滇军等地方部队,中央军精锐只有汤恩伯的第二十兵团。
各种严峻的局势﹐使回家不久的张灵甫意识到自己得赶快回部队了。尽管他左臂上的枪伤并未痊愈。
这天早晨,像往常一样,婆姨邢凤英在伙房里下着面条,炉灶里的玉米秸秆卷着红红的火舌,烧得“劈里啪啦”直响,大铁锅里的水已经烧得滚开,“咕噜咕噜” 地往外冒着热气。面条快要煮好时,再滴上几滴麻油,撒进一把葱花,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便随着腾腾的热气从伙房里一直飘到院子里。
院子里,几个侄子分成官兵与强盗两派在打着雪仗玩,嬉戏的笑声与醉人的葱香四溢。五岁的女儿穿着花棉袄,“咯咯”地笑着,像只蝴蝶一样来回奔跑,四处躲避着纷飞的雪团。她不属于任何一边,只要看见有雪团击中哪个哥哥或弟弟,就会拍着小手欢呼雀跃。
昨晚的一场大雪,将远远近近的山峦、阡陌打扮成粉妆玉砌的美丽新世界,连屋檐下吊着的一串串老玉米、红辣椒都覆盖上了一层洁白的积雪。
一身戎装未褪的张灵甫,静静地坐着大门外,看着孩子们开心的玩耍,仿佛想起自己童年时的嬉戏:多习战阵,自任指挥,授以坐卧进退之方,便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从蚌埠回到西安后,先是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才回家小住了数天。前不久,蔡仁杰来了一封电报,告诉他部队因前期伤亡惨重,已奉命退出战场,撤回汉口休整,并特地嘱咐他安心养伤,不必牵挂。本来,他都是天生的职业军人,听见枪声手就痒,并不打算在家里多住几天的。军情的紧急﹐更催的他快快归队。
自投笔从戎的那一天起,他张灵甫已报定效忠国家的决心,是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行得正、立得端、不怕牺牲,随时为国捐躯。作为黄埔学生,作为一名军人,他最景仰的依然是自己的校长蒋介石。早在军校读书时,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的蒋公,站如松,坐如钟,举止一丝不苟,亲率学生东征西讨、从不轻言放弃,总是剪得短短的板寸发型显得十分精悍,堪称军人楷模,给年轻的他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当邢凤英端着烧好的酸菜从厨房里出来时,一家人已经围坐在堂屋里开始吃早餐了,嫂嫂正在给公公、婆婆、哥哥、弟弟和孩子们盛面条,餐桌旁惟独不见张灵甫的身影,再往卧室里一瞧,才发现自己的男人正在风风火火地打着背包。于是,她的心里便一酸,知道这个男人又要走了,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
邢凤英把酸菜放在餐桌上,给自己盛了一碗面条,然后坐下来用筷子挑着吃了一口。才三十多岁、年龄和丈夫相仿的她,皱纹已刻上眼角,看上去像是张灵甫的大姐。想着自己的心事,香喷喷的面条吃在嘴里没一点味道,她又下意识地夹了一筷子酸菜。酸菜酸,她的心更酸,两行眼泪,不由得像断线的珍珠悄悄地掉进饭碗。为了不让公公、婆婆发现自己在偷偷地哭,她便低下头来,装着喝面汤的样子,把脸埋进碗里,将眼泪和面汤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张灵甫归队后不久,台儿庄战役打响。不过,七十四军因整补未完成没能参战。
都说骄兵必败,果然如此。
二月下旬,日军著名的第五、第十两个精锐师团(即板垣、矶谷师团)开始由北线分两路南下,大举进攻鲁南和苏北,第十三师团也由南线猖狂北进。企图一举夹击徐州。我第五战区以一部兵力在阻止南线之敌北进的同时,采取诱敌深入的方针,集结主力于北线,伺机破敌。一个月后,胆大狂为的矶谷师团竟敢孤军深入、向台儿庄突进,战机终于凸现——国军坚守台儿庄,血战不退,待主力兵团汤恩伯部从侧后杀将出来、成功实现反包围的战略意图时,即发起全线反击。一时之间,在鲁南地区,国军四面合击,日军夺路狂奔,死亡人数近两万,成为大日本皇军自明治维新以来,在战场上遭遇的最大一场败仗。
台儿庄一战,不仅是抗战以来中国人民取得的第一场重大胜利,更是二战初期世界各国在反侵略战争中唯一一场取得胜利的重要战役。这场战役与前期的淞沪战役和不久后的徐州大突围一起,彻底破灭了日军速战速决的战略企图,为鼓舞民心士气及取得持久战的最后胜利都具有不可估量的重大意义。开饭的时间到了,大白菜粉丝炖猪肉的香味在晨雾里飘飘荡荡。系着白围裙的老伙夫走出食堂,习惯性地拿着锅铲敲钟,刚敲了一下,看见团座张灵甫和副团长卢醒远远走过来,才忽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便急急忙忙地转身回去,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锅铲已经换成劈柴的斧头了。用斧头敲钟,不仅卫生,而且洪亮,把吊在老槐树上的一口大钟敲得韵味悠长。钟声中,刚刚做完早操的弟兄们各自端着自己的洋瓷碗,有说有笑地从四面八方涌向食堂。
不打仗的时候﹐吃饭是大家最开心的事情。以前,一到开饭时间,一听见钟声响,很多弟兄都会高兴得把碗筷一阵乱敲。这声音曾让张灵甫深恶痛绝,当305团刚由保安团改编而来在宝鸡集训时, “两个乱敲”就被列入全团的整改项目:锅铲敲钟,不卫生;筷子敲碗,不文明。
如今,官兵们都已基本上遵守了饭前不敲碗的规定,只是这胖乎乎的老伙夫有时候记不住,一炒好菜就会顺手提着锅铲走到门口去敲钟。也是老兵的他,见过大场面,伺奉过很多大大小小的各级长官,因此,刚一开始,并没有把着长相英俊的团座放在眼里。然而,仅仅才过一个月,他却惊奇地发现:经过整训后的弟兄们站有站相,坐有坐姿,一举一动都初具中央军主力的风范,全然不同于作风稀里哗啦的杂牌军。再等到枪一响上战场,全团攻守有方,弟兄们个个都像小老虎一样跟着团座冲锋陷阵,这才让他彻底服了气。
两位长官走到食堂门口,老伙夫规规矩矩地立正敬礼。他是准备挨克的。团座一向严于律己,更严律人,现在升官了,当副旅长了,只怕对军容军纪更挑剔。不过,看见他一手拎着锅铲、一手敬礼,谢顶的头上还冒着一丝丝热气,这一本正经的滑稽模样把张灵甫逗笑了。倒是卢醒没有笑,在向老伙夫还礼时,他轻轻地责怪了一句:“怎么啦?习惯成自然啦?” 老伙夫挺胸凸肚地回答道:“本人一定纠正,下不为例。”
按老规矩,305团是不开小灶的。所以,长官们自然也和团部直属连队的弟兄同吃一锅饭。不同的是,长官们的饭菜由勤务兵打好,不用自己亲自去窗口排队。看见长官进了食堂,机枪连连长箫云成将刚刚打好的饭菜放在桌上,忙迎上前去请示道,自己想请半天假,去一趟吴文晋的家,将他牺牲前留下的遗物交给他妈妈。
十块银圆,沉甸甸的,装在一个红色的小布袋里,这是吴文晋在南京阵亡前托付箫云成带回家的最后一点遗产。自七十四军从蚌埠撤回汉口以后,箫云成的心里就常常想起吴妈、想起灿灿、想起那只叫“成成”的小松鼠,不知她们全家近来可好?得知儿子光荣殉国后,吴妈的面容是不是更憔悴了?灿灿会不会天天哭喊着要哥哥?前段时间,因自己刚提升为连长,又招收、补充了占全连总人数百分之七十的新兵,一直忙于训练而抽不开身。
听见吴文晋的名字,张灵甫与卢醒对视一眼,默然良久。一将成名万骨朽。在他晋升副旅长的功劳簿里,应该有这个武汉伢以智慧和勇敢写下的一页:在望亭想出莫尔电码的绝招,引导军主力的榴炮团一锅端掉日军重炮联队;又奇迹地出现在全团突围受阻之时,一连干掉日军的五个火力点!记得前不久蔡仁杰在与他交接工作的时候,还特地告诉过他,为表彰吴文晋作出的贡献,寄给他家里的阵亡抚恤金已远远超出标准。
对箫云成的请假,卢醒首先表示同意,并建议团座也亲自去一趟,上门慰问吴文晋的亲属。张灵甫点头应允道:“行,吃完早饭我们就去。”
这时候,高进才来食堂,听见团座他们一脸严肃地说要去什么地方,还以为是要去执行什么任务,便立马接上一句:“去那里呀?算我一个,我也去。”投笔从戎已经四个月,除了在淳化遭遇战中偷偷开过一次晕以外,他手里那把德国正宗的“二十响”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痛痛快快地派上用场呢,求战心切、杀敌心急的他,一有任务就报名参加,“算我一个”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
“嘿嘿,你这大学士,什么事情都要插一杠。” 卢醒对他笑道。
“我们是去一个战友的家,吴文晋,你知道的,他在南京阵亡了。” 箫云成向他解释一遍后,又对两位长官说:“就让高文书一块去吧,顺便也上街散散心,部队回汉已经快一个月了,他还没有上过一次街、看看武汉这个东方的芝加哥呢。”
箫云成这一番善解人意的话,提醒了张灵甫:是呀,文武一道,一张一弛。弟兄们从早到晚整日里都在严格操练,摸爬滚打,目前徐州会战正打得难分难解,七十四军估计很快就要参战,是该放松放松了。他对卢醒说:“你安排一下,从今天开始,各连队有半天自由时间,让大伙轮流上上街。”
忽然,食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又瞬刻间爆发出一阵阵欢呼。长官们布置放假的话,让弟兄们听到了,一个个兴奋得“嗷嗷”大叫,个别几个甚至得意忘形,竟情不自禁地跳到桌子上,又用筷子把饭碗敲得“当当当”直响。
“这群家伙,咋就这么没有教养哩。” 张灵甫嘴上骂着,脸上却是得意而又骄傲的微笑。他相信,经过他的调教,士兵们肯定个个都是钢铁战士。而且,这一次招收的新兵,大多数都具有高小以上的文化程度,是在抗日救国这面大旗的感召下踊跃从军的,精神面貌和文化素质比以前的壮丁不可同日一语。
张灵甫对箫云成、进把手一招:“来来来,都坐拢来,快吃快吃,饭菜都凉了。”
高进的饭菜还没有打,窗口里已不见打饭的师傅了,便径直钻进厨房里,迫不及待地揭开蒸笼,不顾烫手,抓起一个馒头,一边吹着气、一边将馒头在双手之间来回倒腾着,几个伙夫正蹲在一边吃饭,见状后有的连声要他小心别烫着,有的赶快跟他找了一个碗。当兵以来,除了饭量大增,他的学生味一点都没有变,喜欢在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杆钢笔,还喜欢一边吃饭一边看书看报,难怪全团上下都叫他“大学士”。
等他端着一碗稀饭、一碗菜、两根筷子还戳着三个大馒头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团座和箫云成坐餐桌边,如风卷残云般地喝着稀粥、啃着馒头,在305团,就数他们的个子最高、饭量最大,一米八几的身材需要更多的食物来支撑。而精精瘦瘦的卢醒则一边慢条斯理地品尝着菜汤、一边不无遗憾地说:“哎,司务长说到处买不到皮蛋,要不我煲皮蛋瘦肉粥给大伙尝尝,用文火慢慢熬,那个香哦……”说着,嘴里就“啧啧”有声起来。
“得得得,呆会呀,团座还要讲,那韭菜羊肉饺子才香呢。“
听到箫云成这一句打趣的话,高进忍俊不住笑出声来。这来自于一南一北的两位长官,以前还要再掺和一个不南不北的汉口拐子蔡仁杰,常常在一起过嘴瘾,在茶前饭后各自争论家乡的美味佳肴,大有望梅止渴之意。于是,他凑过去插上一句说:“以前听蔡团长讲,汉口有家蔡林记,那里的热干面可好吃呢,据说是与山西刀削面、两广伊府面、四川担担面、北平炸酱面并列为全国的五大名面,要不我们中午就去搓一顿吧?”
正埋着头吃得喷香的张灵甫,忽然醒悟到什么,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说:“这老蔡,逢人就夸蔡林记的热干面,该不会是他家亲戚开的餐馆吧?”
“一笔难写两个蔡字,很有可能他们是亲戚啦,我们去吃,还会要钱?”说着,卢醒把桌子一拍:“白吃谁不吃呢,说定了,中午就去吃他蔡团长的大户!”
“哈哈!谁在背后嚼我舌头咧?”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蔡仁杰如天兵天将般地从外面跨进食堂。于是,大家连忙起身让座,七嘴八舌地埋怨道:怎么回来不事前做个声?食堂里其他的弟兄们看见他回来,也纷纷站起来向他打着招呼,一时间让他应接不暇。
蔡仁杰是早上出来遛马的,不知不觉的就溜到了305团门口,便一抖缰绳拐了进来。听说大家要去看望吴文晋的亲属,顺便去尝尝蔡林记的热干面,他就说道:“那我也去吧,在望亭突围时,多亏了吴文晋。至于中午的那一餐,算我请客,不过我声明:蔡林记与我蔡某人无关,那家餐馆的老板其实姓李。”
305团扎驻在汉口近郊的一座军营里。
吃罢早饭,一辆军用卡车就停在团部门口,张灵甫、蔡仁杰、卢醒、箫云成、高进和几名勤务兵、警卫员一起就上了车。出了军营后,很快,汽车进入市区,为了让大家先看看汉口的市容市貌,和张灵甫一起挤在驾驶室里的蔡仁杰,指挥着司机兜了一大圈:首先沿着最热闹的中山大道到六渡桥,绕过铜人像,经民族路拐进沿江大道,最后再从洞庭街、鄱阳街穿出来,向江汉关码头驶去。
三十年代的汉口,是仅次于上海的全国第二大金融和商业中心,市面繁荣,店铺林立。女人们有的穿着露出大腿的旗袍、有的穿着绣花白上衣、黑裙子,个个仪态万千。尤其是在沿江大道一带,大都是英、法、德、日、俄等五国的租界,那一栋栋罗马式、歌特式、文艺复兴式的、用大麻石砌起来的建筑,立着圆柱的门楼,凸着雕饰的拱窗,透着双排石柱的廊台,精美绝伦,集中展现出西欧各国的艺术风格,形成一片浓郁的异域风情。
站在车厢上,团部的那帮小兵们一惊一咋的,一会儿争论哪栋房子最高、最洋气,一会儿又瞪大双眼,眨都不眨地看着路上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惊叹汉口的女人怎么不怕冷,才三月天呢,怎么就穿起旗袍、裙子来?
见自己的兵这般谗相,卢醒又好气又好笑,他一连踢了身边几个小兵一脚,说:“看什么看呀,有点出息好不好?”嘴里这么训斥着大家,其实,他的眼睛也像雷达捕捉飞机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偷偷扫描着街面的异性。唉,也难为他了,自“七七事变”以来,有大半年没见着自己的媳妇了。
箫云成和高进都是军官,又有很高的文化素质,不好意思看女人,就把目光投到市容市貌上。这时候的武汉三镇,还沉浸在台儿庄大捷的余庆之中,街上拉着横幅,墙上刷着标语,家家户户插着青天白日旗,蔚为壮观。一路上,箫云成还指指点点,热心地为高进介绍着汉口各处的景点。相同的的文化背景,使得他们情同手足,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
张灵甫却没有什么心情看风景,这倒不是因为以前来过一次汉口。那次到汉口,是来投奔师座王耀武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未好好逛逛这传说中的“东方芝加哥”。坐在车上,他沉默少言,心里想的是如何应对下一场恶战。蔡仁杰用胳臂肘拐了拐了他,说:“你这老伙计,都当副旅长了,也不去旅部办公,怎么老呆在 305团?”
“我不是还兼着团长嘛。” 张灵甫闷闷地回答一句,停顿几秒钟后,又加上一句:“再说,旅长那里我呆不习惯。”
不一会儿,卡车开到江汉关钟楼前停住。一行人下了车,穿过闸口,走进码头,眼前豁然开朗,那浩浩荡荡、日夜奔流不息的长江便立刻展现在众人眼前,强劲的江风迎面吹过来,鼓起他们的军衣,也鼓起每个人心中的万丈豪情。上一次见到长江,是在南京大溃退的那个夜晚,已经一连苦战三个多月的弟兄们高擎着国旗,捂着流血的伤口,坐着木排划过冰冷的江面,含着热泪告别了自己的首都。如今,他们和七十四军的一万多名兄弟一样,养好了伤,吃饱了饭,攒够了劲,就要上前线了!
“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一首著名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不由得涌上张灵甫的心头。凭栏远眺的他,感慨万千地对大家说:“中国这么大,亡不了,绝对亡不了。”
“是呀,团座,咱几万万中国人一人吐口唾沫,也能汇成一条长江,淹死日军呢。”高进接上一句。年轻气盛的他,恨不得一夜之间把日军赶下东海。
“只是咱们的作战方式要改一改了,再不能像在上海那样寸土不让地与日军硬拼”萧云成皱着眉头说。
“也不能全盘否定硬拼。淞沪一战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为了争取时间,掩护全国的重要政治、经济和军事资源向大后方转移,不硬拼不行,多顶一天就是胜利。” 蔡仁杰的话,把语气的重音放在了最后一句上。
“依我看,台儿庄一战的模式值得借鉴:当日军进攻时,我们逐次抵抗,逐步后撤,然后放开正面,诱敌深入,以一线兵团打阻击,固守大城市等战略要地,待敌人兵临城下,然后,我们在外线集结的二线兵团从四面八方杀出来,断敌后路,与一线兵团来个前后夹击、围歼日军。”
张灵甫一边思索着,一边讲起自己近日来的研讨体会。说得一时兴起后,他干脆拣起一根枯树枝,蹲下身来,在沙滩上画起台儿庄战役的示意图。
“你们看——这是徐州,这是台儿庄,台儿庄是徐州的门户。”他首先画了两个相临的小圆圈,然后相隔一段距离,分别画上两个平行的小圆圈,继续说道:”在台儿庄以北一两百公里,是潍坊与济宁,日军两个师团分别从这里南下进逼徐州,台儿庄就首当其冲。” 从潍坊与济宁两个圆圈处,划上两道直指台儿庄的长线条,又在这两条长线上划了一些很短的横线。“这些短线,表示我们在进行逐次抵抗,削弱其锋芒,当日寇孤军深入到台儿庄时——”
蔡仁杰最先明白他的意思,接过他的话说:“我军主力就从日军的背后杀出来,一举实现反包围!”说着,拔起身上的佩剑,在台儿庄的小圆圈外划了一道粗粗的的大圆圈,然后一把将手中的佩剑插在圆圈中。
“是呀,是这个理呀。”众人一边叫着好,又一边思忖着这种战略的不足之处。
“问题是如果二线兵团集结过于缓慢,会导致打阻击的一线兵团伤亡过大,甚至顶不住日军的进攻。”
“还有一点,如果判断不了日军的主攻方向,万一打了他的偏师,而他的主力反倒攻破我们的战略要地,怎么办?”
大家热烈地议论著,一个个仿佛都跟那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大元帅、大将军似的,把沙滩当成了沙盘,把枯树枝当成指挥棒,演练着自己的雄才大略,聚精会神到旁若无人,连轮渡已来、靠岸鸣笛的声音都没听见,直到在一旁看热闹的民众喊道:“船来了船来了”,张灵甫他们这才恍然大悟。
吴文晋的家在武昌小东门。
一行人下船起坡后,萧云成在前面带着路。然而,走了大约半小时、拐过一道弯,他就呆了,只见前面一片废墟,往日人烟稠密的小东门现在是残檐断壁,仍未熄灭的余火散发着一缕缕黑烟……。
就在张灵甫他们苦苦思索着破敌良策的前后,一个天才的战略草图已经在薛岳的心中绘就。几个月后,在万家岭战役中,薛岳得到俞济时、王耀武、尤其是张灵甫等七十四军全体弟兄们的鼎力相助,他的“天炉战法”才演绎得炉火纯青,如日中天。
薛岳,字伯陵,广东人,原名薛仰岳,后因崇敬岳飞而改名薛岳。这位只比张灵甫年长七岁的抗日名将,二十五岁当营长,三十岁当师长,营长当的是孙中山警卫团的营长,师长当的是国军第一师的师长,而他却即不是黄埔生,也不是浙江人﹐甚至还真枪实弹地参加过反蒋的中原大战。
凭心而论,与土共历次的肃反运动截然相反,蒋公并没有向曾反对过他的将领和黄埔学生大开杀戒,国民政府里,手握兵权而心存各异的高官还真不少,如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阎锡山、何应钦、陈仪等;在他的学生中,退出土共后又得到提拔、重用的也大有人在,如文强(中将,徐州剿总代理参谋长)、侯镜如(中将,十七兵团司令官)、王叔铭(上将,空军总司令)、宋希濂(中将,川湘鄂绥靖公署主任)等。
对薛岳而言,蒋公是爱才的,不计前嫌,只要你归队,宽厚有加。果然,薛岳重返国军后,先后担任第五军军长、第七纵队司令、第六路军总指挥和滇黔绥署主任兼贵州省主席等要职,他也没有辜负蒋公的殷切希望,为把土共邪党从江西一直撵到陕北、同时也为国民政府统一西南立下汗马功劳。湘江一战,薛岳作为主攻﹐大灭土共﹐将土共邪党从八万五千人打到只有三万人,狼狈逃窜。
淞沪会战一爆发,薛岳即三次请缨出征,任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曾死里逃生于日军空袭,他的司机、副官和卫士均全都遇难,如果那位日军飞行员得知这一次没能干掉的,是日后在战场上横扫大日本皇军威风的薛岳将军,一定会为自己的疏漏而懊悔不已。
台儿庄大捷后不久,改变战术的日军,调集十几个师团卷土重来,以部分兵力佯攻正面,主力则从侧后迂回大纵深地包围徐州,形势便顿时吃紧。
四月下旬,七十四军接到命令:全军开赴豫东,策应徐州会战。
五月十一日,薛岳临危受命,出任第一战区前敌总指挥兼第一兵团总司令,从远在浙江的第三战区奔赴河南。
五月十五日,最高统帅部决定放弃徐州,各路大军开始向豫皖边界山区成功突围。
在徐州扑了个空的日寇,为截击西撤的国军,以第十四师团从河南濮城南下,长驱百余公里,强渡黄河,进犯豫东,一举掐断了陇海线。
豫东大地,盐碱遍野,泡桐树在贫瘠中苦苦挣扎。挟沙而行的黄河,由西向东,从郑州、开封一路流过来,却在兰封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滔滔浊流掉头北上,一泻千里。由于水势湍急,且无山脉阻挡,一八五五年,黄河就曾在这急转弯处决口改道,泛滥成灾,留下这一大片又怕旱又怕涝的盐碱地。
盐碱地里,埋藏着奇兵二十万。雄心勃勃的薛岳,决心大显身手,把他的“天炉战法”付诸于实践,一举敲掉日军第十四师团,再来一场台儿庄大捷。所谓“天炉战法”,其精髓就是“后退决战,两翼出击”八个字,与张灵甫他们在沙滩上演练的“诱敌深入、外线合围”模式基本相似。
郑州。第一战区长官部。
随着薛岳响亮的一声领喊:“立——正!”满屋的将校齐唰唰地挺身站起来,脚后跟一靠,一双双黑色长统皮靴发出清脆而整齐的撞击声。
在战区司令长官程潜的陪同下,身穿国军特级上将制服的蒋介石,神情肃穆地走进会议室,一边在长方形的会议桌前落座,一边摘下军帽、脱下白手套,并打着手势示意大家也坐下。于是,“唰”地一声,众将校又齐整整地笔直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没有一丝杂音,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很好,很好,都很有精神嘛。”望着面前这一张张熟悉而严肃的面容,蒋公那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军人就应该有军人的样子,仪表首先就得庄重。只要是上前线,或者参加军事会议,他必定一身戎装,腰系宽面双孔式皮带,斜背着的武装带下吊着佩剑。待大家坐定后,他侧过脸来,向站在一边的薛岳点点头,薛岳便会意地拿起桌上的教鞭,走到身后的墙壁前,拉开两道深紫色的帷幕,用教鞭指点着墙上那一幅标满红蓝箭头的军用地图,开始胸有成竹地讲起对目前战局的判断和围歼日军的策略。
张灵甫坐在师长王耀武旁边,心情微微有些紧张。军校一别,已经十二年,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心中敬仰的校长,也是他第一次以副旅长的身份参加高级别的作战部署会议。校长稍稍侧着身体,面对地图,陷于在沉思之中……他比以前瘦了,显老了,神情更严峻了,声音有些嘶哑,眼睛布满血丝,但腰杆依旧挺得直,眉宇间依旧凝聚着凛然的威仪和勃勃的英姿。日军横行,狼烟四起,国军以弱击强,屡败屡战,作为全军统帅的校长,为支撑危局,该要操多少心、顶多大的压力呀,连师母蒋夫人都不惧日军的狂轰乱炸,亲自上火线慰劳弟兄们,张灵甫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他觉得自己作为黄埔学生、作为国家军人,就得为民族而战﹐不惜牺牲一切!
在薛岳一口气地讲解着他的“天炉战法”时,蒋公时而颔首,时而皱眉,最后巡视着会场问众部将:“对伯陵的这个方案,诸位意下如何?”
会议室里就热闹起来﹐薛长官的方案的确新颖,让人茅塞顿开,耳目一新,所以大家都纷纷说好,说薛长官的“天炉战法”一改过去被动挨打的传统模式,变沿线固守为后退决战,灵活机动,可进可退等等。
满堂喝彩中,只有张灵甫沉思不语。
“灵甫呀,有何高见不妨说说看?”军座俞济时点他名了。
张灵甫腾地一下站起来,必恭必敬地望着校长说:“薛长官的这一战法,不与日军硬拼,而是在运动中歼敌,扬了国军兵员众多之长,避了国军火力不足之短,实为破敌之上策。不过,窃以为在兰封这一着棋很险:兰封以东,徐州方向,云集日军几个师团,几天之内即可赶到,因而此次兰封会战,应兵贵神速,不可久拖,否则,很有可能被日军包饺子。”
“恩,恩,不错,有战略眼光哦。”蒋公已经考虑到这一问题,因而对张灵甫的分析,十分满意,他注意地看了看他的胸章,想知道他的名字,但因距离较远看不清楚,便问道:“请问尊姓大名呀?”俞济时忙起身介绍道:“报告委座,他叫张灵甫,是黄埔四期生,我七十四军五十一师一五三旅副旅长兼305团团长”
“哦?张灵甫?”蒋公似乎想起了什么,右手轻轻拍了拍桌子,微笑着打量起这个身材高挑、面目俊朗的上校副旅长,“你就是在淞沪会战中围魏救赵的那个张团长?粗中有细嘛。”接着,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王耀武,再加上一句话:“师长就是王耀武吧。”
事隔大半年,蒋公至今还记得自己的战功、自己的名字,让王耀武、张灵甫顿时感激零涕,那种女为悦已者容、士为知已者死的豪情油然而生。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立正,异口同声地表态道:“学生不才,愿为国家效忠!”
日军第十四师团系一支强大的机械化甲种兵团,其司令官便是臭名昭著的土肥原贤二大将。此人是“中国通”,会说几种流利的中国方言,参与策划过九一八事变”、成立伪满傀儡政权等罪恶活动,当这支拥有两万人马的侵略军气势汹汹地扑面而来时,却不料形成孤军深入之势,一头钻进了我二十万大军的包围圈。
土肥原不愧为“中国通”,熟读孙子兵法,来了一个出其不意,没有向东突围,与徐州方向的主力回师,而是将主攻方向放在了西边。西边,陇海线上的兰封城,尤如台儿庄,战略地位骤然上升。如果坚守一点,四面合击,定可大奏其功。不幸的是,由于“德国将军”桂永清轻敌大意﹐兰封守军八十八师对日军的突袭准备不足,一夜之间被日军攻破兰封城。
惊闻兰封失守,薛岳大怒,正在郑州督战的蒋公也气得拍了桌子﹐对桂永清说﹕“限你两天之内夺回兰封,否则军法从事。” 蒋公把话冷冷地说完后,就重重地搁上话筒。桂永清于是亲自上前,指挥部队强攻。
但日军据城死守,火网密炽,二十七军两个师轮番仰攻,前赴后继。损失最重的是四十六师,该师由原教导总队残部合编而成,虎威犹存,官兵们全都甩开膀子往前冲,第一旅旅长李昌会重伤,第三旅旅长马威龙阵亡,兰封城下尸山血海。整整过了四天,在其他兄弟部队的配合下,桂永清才拿下兰封城。
然而,战机却稍纵即逝,兰封距徐州不过两百来公里。四天时间里,正愁找不到国军主力决战的日军集群已经沿陇海线奋力追来,面对紧急情况﹐薛岳只得把刚叼到嘴里的土肥原这块肥肉吐了出来,急令全线后撤。后来﹐“天炉战法”终于被薛岳成功应用于武汉会战中﹐取得抗战时期国军闻名的“万家岭大捷”。
事后,桂永清被撤职,李良荣被革职留用。李良荣在后来一九四一年的大湖战斗,在任军政部第十三补训处处长期间,以一个连剌刀都没有的新兵团,重创有十多架飞机掩护的日军四十八师团铃木联队,歼敌六百,生俘六人,吓得日军从此不敢再踏进闽北半步;在一九四九年的金门之战中,时任二十二兵团司令的李良荣率军与随后登陆的胡琏兵团一起围歼土共﹐将土共一万五千人全部歼灭,一举解决了土共对台湾的威胁﹐此是后话,不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云层后面,爬上来半个月亮,俯瞰着夜色深沉的中原大地,北边的地平线上,开封方向,凝聚着浓烈的火光与黑烟。作为全军的断后部队, 305团于今天晚上、也就是六月八日才最后撤离战场,连夜向平汉铁路以西的豫西山地转移。而这个时候,省城开封已经失守,战局发生严重逆转,日军两个师团已横扫豫东,正烈焰万丈地向郑州推进,锐不可挡。
郑州是陇海、平汉两大动脉的交汇处,北扼黄河天险,郑州一失,不但阻断各战区间的战略联系,而且将导致西安、武汉两大要地无险可守的严重局面。想当年,蒙古铁骑就是从中原直取西北、再下西南,一举绕过三峡天堑,灭了南宋。
接到向豫西山地转移的命令后,一路上,张灵甫眉头紧锁,懮心如焚,思忖着上峰是不是要在豫西组织一场大规模的战役,以阻击日军进犯西北?他担心的是,现在主动权在日军手里,可以任意选择国军的薄弱环节:既可以挥戈西进,直取汉中和西安,又可以大举南下,踏平汉口和襄樊,国军只得陷于处处设防、处处挨打的被动局面。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头顶上,万里星空中,一道道以密码组成的电波在来回穿梭,最高统帅部和第一战区正在紧张策划一场震惊世界的破敌之举。
过了开封府的朱仙镇,前面就是中牟县的地界了。张灵甫轻轻地“吁“了几声,把缰绳带了带,掉转过马头,久久地回首凝视着这夜色中的古战场——白墙黑瓦、飞檐翘壁和一簇簇朦胧的树影,全都默默无言,伫立在如梦如幻的月光中,田野里湿气很重,笼罩着一层轻纱般的薄雾。身旁的大路上,排成两路纵队的弟兄们扛着枪、左手缠着白毛巾, 一个跟一个肃然前进。
“憾山易,憾岳家军难”,当年,岳飞就是在这里以五百精骑大破十万金兵,打得金兀术发出这样的感叹。拿下朱仙镇,距金都汴梁已不过几十里路了,眼看就可以直捣黄龙府,开怀痛饮庆功酒了,然而,昏庸的赵高怕他功高盖主,再加上秦桧的谗言,以十三道金牌把他召回临安,最后竟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岳飞。
历史会重演吗?
曾吟诵着《满江红》走上抗日战场的张灵甫,问着天也问着自己,惟有一轮沉默的月,悬照一地的苍凉。
“团座,走吧,部队已经走远了。”一直骑着马、跟在他身后的卢醒提醒道。
“知道朱仙镇吧?” 张灵甫依然没有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回过头来。
卢醒知道团座又在发思古之幽情了,更知道团座问他这句话的意思。团座平时话不多,肚子里装的古文不少。不过,卢醒也不是文盲,读过几年书,自然知道岳飞抗金的故事。对团座的问话,他灵机一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套用了金兀术的那一句感叹,以低沉而坚定的语气说道:“憾山易,憾我七十四军难!”
好!说得好!好一个“憾山易,憾我七十四军难!”
对卢醒的回答,张灵甫十分满意,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战马掉转过来,双腿一夹马肚,便向着夜色深沉的前方疾奔而去。“驾!”卢醒也奋臂扬鞭,拍马跟上,“得得得、得得得”的马蹄声一时间踏破静寂的大地。
沿着贾鲁河北侧的乡间公路,305团进入中牟县地界后,就开始发现动静异常,隐隐约约的锣声与犬叫声在夜空中此起彼伏。极目远眺,远远近近的村庄趴在旷野里,凸现出模模糊糊的轮廓。几点灯光如鬼火一样闪烁不定。今天咋回事,怎么四处都有敲锣的声音?是打更吗?可要是打更的话,以前怎么没有听到过?张灵甫勒住马,侧耳聆听。
“不对劲呀,团座,是不是日军的便衣队摸进来了,乡民们在鸣锣报警?”与团座齐头并进的卢醒,也发现问题,勒住了马。
“不像是有敌情,你听这锣声四面八方都有,日军的便衣队不可能处处撒网。不过,为防万一——” 张灵甫思忖着对卢醒道:“传命下去,全团一律枪上膛,拉开距离,搜索前进,发现日军就开火!”
“向前传:枪上膛,拉开距离,搜索前进,发现日军就开火!”
“向后传:枪上膛,拉开距离,搜索前进,发现日军就开火!”
通过队列传话,团座的命令下达到每一位弟兄。兰封一战,未能一锅端掉土肥原师团,弟兄们有劲没处使﹐接到团座命令,个个斗志昂扬,毫无倦意,一边急行军,一边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四周动静。
又走了一两个小时后,前面果然遇到什么事情,队伍忽然停顿下来。
张灵甫和卢醒正要上前去看个究竟,和尖刀排一起走在前面的高进,火急火撩地迎面跑过来,连首先立正报告的程序都顾不得了,开口就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不好了不好了,黄河要决堤了!
“什么?黄河要决堤?你可别胡说!”卢醒被震得全身一搐,差点滑下马来。
张灵甫的心里却是忽地一亮,黄河要决堤?好呀,那不是把鬼子也淹了吗?他对高进说:“你先别急,喝口水,慢慢说。”
高进拔开水壶,扬起脖子,“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大口后,继续说道:“是我们国军自己在挖堤,说是要以水代兵,地点就在郑州附近的花园口,我问了好几个老乡,千真万确,他们都已经拿了迁移费、出来逃难了,扶老携幼的,把前面的三叉路口挤得水泄不通。你们听——这敲锣的声音就是在通知乡亲们赶快疏散。”
原来如此!难怪今夜到处都是锣声。
张灵甫的心情格外复杂,脸上的表情阴一阵、晴一阵,既同情难民的命运,又深深理解国家的难处。在这十万火急的关键时刻,是要以黄河挡住日军,还是要放弃中原、进而导致整个大后方沦陷?所以,他一听到“以水代兵”这四个字,心里就豁然开朗,一路上的担懮顿时烟消云散。古今中外,以水代兵的战例比比皆是,关云长的水淹七军至今仍为后人津津乐道。为了全民族的抗战胜利,总是要作出牺牲、付出代价的,只是这牺牲太惨重、代价太沉痛了,让老百姓遭殃了。然而,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了、没有了呀。
“走,到前面路口去看看!”他冲着卢醒说了一句,两人便骑着马赶上前去。
还未赶到三叉路口,远远地就看见,在冷冷的月光下,有一股黑压压的人群从右边的小路拐上公路,川流不息地向前缓缓蠕动。而在路边站成两条直线的,则是自己的弟兄们﹐全团军纪好,没有与乡亲们争路。
快到路口,张灵甫和卢醒翻身下马,只见逃难的老百姓们一个个拖儿带女的,面容悲戚、茫然,而又沉默,有的赶着猪、牵着羊,有的挑着箩筐,箩筐里一边坐着一个已经沉睡的幼童,有的推着独轮车,车上几卷棉絮、一口铁锅就是全部的家当。人群中,没有怨天尤人的牢骚,只有背井离乡的无奈,偶而几声幼童的啼哭,却更增添几分凄凉。
站在一边的弟兄们,也默默地望着逃难的乡亲们。
兰封会战,最后以悲壮的花园口决堤而结束。
一九三八年六月九日上午九时许,汹涌的黄河从花园口夺路而出,一泻千里,直扑一望无垠的中原大地,将日军的四个师团陷进滔滔的洪水里,寸步难行,为国军主力重新布防、组织武汉会战争取到三个多月的宝贵时间;如此同时,皖、苏三省四十四个县尽成泽国,田庐村陌皆付流水,历时近九年。
需要在这里说明的是,土共编的史书,对花园口决堤的记载是假的、不符合历史事实的。
第一,无视中日两国的巨大悬殊,一味指责蒋介石。归根结底,日军才是花园口事件的祸首。为准备对日战争,以蒋介石为首的最高统帅部作出过多次重大的战略调研与军事部署,早在一九三五年,武汉行营参谋长晏勋甫、德国军事顾问法肯豪森将军就分别提出“以水代兵”这一决策;后来,陈果夫、程潜、冯玉祥、白崇禧等党政军要员同样提出过类似建议。面对强大的日军,以河制敌,同归于尽,这是万般无奈、万分艰难的最后一项选择。
第二,只字不提国民政府的疏散和救济工作。事实上,国军在赵口、在花园口掘堤时,附近的百姓都知道,国民政府也在事前做过疏散、事后做过救济,尽管这些措施还远远不够完善、不够得力,但毕竟取得过一定的成效。对此,新出版的《功罪千秋——花园口事件研究》中有专门的一章论说当时的社会救助与救济工作。
第三,严重低估花园口决堤的战略价值。花园口的千古一掘,一举扭转严重恶化的战局,云集中原的日军十几个师团望洋兴叹,被迫改变作战部署,而国军再次夺得战争主动权,从容组织起以长江为主线的武汉会战。由此,抗战进入整整七年的相持阶段,日军陷进持久战的泥潭而不能自拔。以局部的重大牺牲拖住日军、保全民族,这应该是花园口决堤的最大价值。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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