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家人和朋友参加的一个小小的典礼中结婚了。她穿着他妈妈以前的结婚礼服,礼服上镶饰着精致的蕾丝和小小的花朵。而她哥哥在最后一刻,出其意料地出现了,刚刚好来得及送她离开。她在好几月前写给他,告诉他要订婚的信,总算来得及抵达哈瓦那,送到他手中。然后,他立刻转搭到另一艘要回家的船。他们在密西西比桑德上的必罗克斯中一家老旧的旅馆度过了他们懒散的蜜月旅行。她谈到,怀了我的时候,是她生命中最特别的一段时光;还有,她如何地花了几天的时间,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在她怀里熟睡的我。
“这时候,她停了下来,而当时我正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透过她那充满皱纹的皮肤和灰白的头发,我似乎仍然可以看到那个满山遍野跑在爱尔兰绿色山林中的那个女孩;仍可以看到那个望着远方船只的年轻女人;还有那个正在对着自己的丈夫说着将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誓言的年轻妻子;和那个把自己初生婴儿抱在怀中的母亲。她生命中一件又一件的事迹不断地累积起来,在同一个时间里暴露了出来,然后,又再度团团地掺杂在一起,形成完整的一体。那是通往一个潜在迷宫众多通道中的一条小径,是一个开向有着无限的选择性的层层高墙中的一扇门,是一滴滴入漫无边际的汪洋大海中的一小滴水。所有的这一切都被补捉且囚禁在她那双眼中黝黑深邃的深处。
“说到了这里,她已经把我带进她正要讲的主题上。那是一件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她的事情,一件她觉得有生之年非做不可的事情。那就是,她想要再回去爱尔兰一趟,想再看一次她的家人,还有看最后一眼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就在道维斯先生凝视着厨房窗外的时候,有一段很长的沉默。他的眼睛凝视着窗外,没有焦距。乔吉从他正在写的笔记本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看到老人的手正在发抖。他刚刚正在讲的故事还在他脑海中不断重播着;现在只是停止下来,不再继续浮在脑海中的表层而已。
“那她去了吗?”乔吉问,打破了沉默。
“什么?”他吓了一跳,往乔吉那边看过去,就像是已经忘了男孩的存在一样。
“你母亲,我是说她回去爱尔兰了吗?”乔吉再重复一遍。
“哦,我试着说服她不要想这件事,”他又继续说。“当时,旅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战火正在地平线的那端升起,而且德国的U型战舰也威胁着海上的船只,但她的决心坚定无比。最后,我让步了,但必须有我随行。她同意了。事实上,我想她一直都是希望我陪她去。
“我告诉我妻子这件事,她听了之后,觉得这件事很重要,我一定得去。所以我就向工作的地方请了几天假,然后,我们两个就出发了。我们先搭火车到纽约,再从那里订了走海线的船票。那是一趟轻松的旅程,风平浪静的天气,而且没有一点德国人的影子。不过,船上大部分的旅客还是很快就养成了整天在甲板上搜寻有没有德国人的习惯。
“我们在都柏林登陆,当时雾大得仅仅只能从船上看到码头,还伴随着回荡在宁静的港口的吹雾号角鸣声。我叫了一辆计程车,找到了一家旅馆,然后订了两个房间。放好行李之后,我们出门到城里,在几条街之外的一家餐厅吃晚餐。
“第二天早上,我们一大早就起床了,搭了第一班火车南下。我心不在焉地听着车厢里的人讲话,那时我正坐在窗户旁边,眼睛完全无法离开正飞奔而过的乡村景色。
“在清晨的雾气中,我仅仅只看得到房子和谷舍的外形在雾中浮移着。然后,一个小时后,车子离开了都柏林,雾也渐渐散了,太阳从云层中露出脸来。火车弯弯曲曲地在铁轨上行驶着,经过了一块块的田地,还有用石头矮墙围起来的牧地。当到达一个高地的顶端时,我可以从每个方向看到好几英哩之远,而且,无论你从哪个方向看,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绿油油的一片。
“还有那里的阳光,”他说着,凝视着远方,所有的记忆好像片刻间全都回来了。“那里的阳光跟一切我所见过的东西都不一样。它从云层中散射出来,整片土地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亮中。那一片田野好像用一种几乎是过分鲜艳耀眼的鲜绿阴影把阳光反射到房子、谷仓、道路和所有的东西上。然后,突然间,云层破开了一个洞,阳光便整片地穿过空气,从天空中洒下来,整个景物便在一瞬间明亮耀眼起来,好像是众神从天上送来的什么讯息似的。
“最后,因为火车摇摇晃晃的,还有车厢内温暖的空气,我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一大堆的车阵中,在火车汽笛的声响中,我们已经慢慢地进到休罗柏站。我母亲事先并没有用电报通知他们我们来了,所以火车站并没有任何人来接我们。事实上,她一直都没有告诉我,在那之前,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跟那些留在爱尔兰岛上所剩无几仅余的几个亲戚联络了。(待续)
书名: 临别的礼物
新苗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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