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开始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举凡大小事情都由我做，做饭、洗菜、打扫房间，特别是冬天弄煤，更怕冻坏了秋潇雨兰的手。有时候我还帮她洗点小东西，但绝大多数时间洗衣服却是由她包了，因为她怕我洗不干净。

什么时候起，秋潇雨兰俨然已经是一个小小的家庭主妇，开始掌管着一家的大小事情。现在家务事全由她包了，祗要我安心写作，而她家务之余还要学英语和坚持自己的写作。她开始学会上街去买菜，花钱不再大手大脚，而是精打细算、讨价还价。为了把饭菜做得有滋有味，她找来了有关烹调的书仔细研读；除此之外，她也阅读有关服装剪裁的书，自己设计自己的衣服。她综合了日本、印度和希腊的服装，特别喜欢邓肯的舞服图尼克，她自己也设计了一种类似的宽松白色无袖长衫，称之为“泰戈尔服”。每当沐浴以后或游泳上岸起来，浑身水淋淋的她都要换上这种衣服，整个人光洁鲜亮，不禁使你心里为之一动，眼前好象唰地投下一束光亮。她的一些睡衣也是自己设计的，无论是睡前或是睡醒起来，无论是疲倦或睡眼惺忪之中，她穿着这种睡衣都显出一种特有的媚态。每种颜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好看，比如那件有着宽大的背带的淡黄色的超短裙吧，自从那年夏天她穿着它出现在枫林中，便在我脑子中留下比摄影更清晰的美好映象。

不经我允许，她开始按她的意见调整我的影集，即使为此触怒我，她也要坚持她的调配。有段时间她似乎有一种躁动狂，像患了“小儿多动症”，总喜欢不断变动家中的摆设，几乎一天一个花样。屋子里的东西她总要搬来搬去，每天换一种视角，每天变一次室内布置。我喜欢屋里的陈设不动，它是一种记忆，一种安于恬淡的心理习惯；她不然，她不喜欢每天看见同一的房中内景。除了太笨重的东西她实在搬不动，其他东西包括坐椅、沙发、桌子、相框甚至家俱的颜色她都要变换，一会儿板栗色，一会儿橄榄色，一会儿米黄色，全由她自己买来油漆、自己调制色调、自己动手油漆。每次看到室内摆设和家俱色调变换，我心里都感觉烦燥，但她干这些事却很称心，你干涉多了，她就生气，同你吵架，或者委屈得直哭。这时你的怒气逐渐消了，反而要来安慰她。

有一笼淡蓝色的圆顶蚊帐，才新买来不久，却被她剪了，变成了临时的窗帘。

秋潇雨兰不要我干家务，却随时督促、监控我这样那样，她现在成了一家之主，我仿佛变成了受她监护照管的孩子。她经常督促我脱下衣服换洗，每次饭后坚持要我马上漱口，每隔几天要检查我的指甲，怕指甲里藏有污垢。但她却反对我刮胡子，她喜欢男人有胡子并且用胡子摩擦她的脸颊。她不准我用手去捡落在地上的任何东西，如饭粒或油炸花生米之类；她不喜欢我扫地，嫌地上扬起灰尘钻进鼻口或飘落桌椅上，一定要我用拖把拖地。每隔几天她都要摸摸我头发，甚至凑过鼻子来闻一闻，她总觉得我的头发粘腻腻的，或者发出酸臭味，于是不厌其烦地命令我洗头，而且每次洗头都是由她亲自给我洗。她一边揉动着我满头的黑啤酒香波洗发液的白色泡沫，一边半嗔半自我赞美地说着：“谁有你这样的好福气，有这么一个人伺候你，叫你洗头还不耐烦，人家巴不得有我这么一个人给他洗哩！”

我的头发都是由她承包洗和剪，她成了我的私人美发师。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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