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狗黑豹,整夜用舌头舔食空空的
铝盆,爪子和舌头把铝盆弄得哐哐
作响。夜里它挣脱锁链蹿上了楼
房,眼睛在灯光中对人充满敌意。
老狗贝利已经很老了。眼睛里流脓。它现在几乎完全靠气味辨别食物。鱼塘主人唤人把它打死了,扔在河里水葬。
梦巢灾难接踵而至。
一日,承包人寮寮在我们屋里喝酒。我发现在喝酒的时候,他老不时掉头从窗纱中往楼下的水泥甬道上望着。他没有吃完饭就走了。一会儿他又来敲门,告诉了我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母狗卡尔被人偷走了,祗丢下一节铁链在拴狗的门口。这祗是一会儿的事,肯定是有人早已瞄好了这个空隙,趁渔工去花溪镇上去了、主人上楼喝酒的时候偷的。卡尔丢失了,永远地丢失了,我们心中都很沉,甚至很忧伤,仿佛生活中失去一个须臾不能离开的伴侣。而它的主人寮寮反而无所谓,照他看来,人家偷狗的时候,狗既不叫,也不咬,这种狗无用,丢了也不碍大事,不过他很惋惜即将生下来的一窝小狗。
从前还有一条狗,叫黑豹,也是被人偷了,寮寮好象也不太介意,因为那只狗太饿了,吃得很多,他抱怨说喂不起它。黑豹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拴在我们楼下,渔工很晚才喂它,一盆食几口就被它吃光了。夜里的时候常常感觉到它用舌头舔食空空的已经被舔得发亮的铝盆,爪子和舌头把铝盆弄得哐哐作响。
不过,那条狗很爱叫。夜里常常把我们惊醒,我起来打着手电筒照照鱼塘,什么动静也没有。我把手电筒直射楼下走廊上拴着的黑豹,它在电筒光中一声不吭。抬着头望我。两只眼睛发光。
一天夜里的时候,黑豹挣脱了链子,跑到楼上来了。它在窗外走廊上嗅来嗅去,在煤堆里刨食。狼狗是肉食动物,黑豹连菜根菜叶也不吃,现在走廊上什么也没有,它却把煤弄得满地都是。我开灯一看,它呼地一声钻进了屋里,吓了我一跳,原来它想进屋觅食。我在灯光中发现它的棕色的眼睛充满敌意,恶狠狠地仇视着我。忽然它发现厨房桌子上一只烘干的板鸭,就朝桌子直扑过去;我赶忙把板鸭拿开,它竟呲牙裂嘴朝我身上扑来。秋潇雨兰急得直叫,唤我快把这头野性毕露的恶狗赶出去,她耽心它再次扑上来,咬断我的脖子。
门关上的时候,我感到它还在用头撞着门,我听见发出象拳头拍击一样的咚咚的声音。狗想进屋的情况常常会有,特别是冬天的夜里。但贝利却同黑豹不一样,它若在外面抵门,总是发出一种轻轻的试探性的磨擦声。当你把门打开,吼它下去的时候,它却一声不响地下去了。它下到楼梯口,回过头来站住,沉默地望着你,似乎期望你回心转意让它回来。我发现有时关了楼梯口的灯,贝利还会许久站在下面楼梯口的黑暗中。
渔场里还有一条狗叫阿灵,它还是个少年,特别爱动爱叫,它对我们一点也不亲热,祗是后来我们喂它剩饭剩菜多了,它才学会朝我们摇摇尾巴。卡尔丢失的时候,渔场主人寮寮抱怨说,狗喂得太杂了,人人都在喂,狼狗要专人喂,才不会吃别人丢的东西,卡尔就是贪馋惯了,被人牵走的。
我们非常怀念卡尔。总是记得它的影像。它是渔场里四条狗中我们最喜爱的一条。
这是一条很漂亮的狗,有人说是纯种,有人说是杂种,我们也分不清,反正觉得它长得很好看。卡尔有一双非常美的黑眼睛,眼睛周围有个黑圈,象画得很好看的眼影。秋潇雨兰为此称它为狗中的美女,很逗人喜欢。虽然它吃的同其他三条狗一样,一个礼拜难吃上两顿心肺,其余的时候都是喂饭,但它的皮毛却异常光滑,整个身子浑圆,在没有交配怀孕以前,却象怀了孕一样。它跑起来的时候,浑身圆滚滚地摇晃,粗大的尾巴晃来晃去甩着圆圈。祗要你一叫它的名字,它就跑来了,秋潇雨兰特别喜欢它跑动时浑身摇摆、卖弄风骚的样子。它的身子摆动得很性感,一歪一歪地,象个风月场中的女人。它祗要挨近你的身边,你就很难摆脱它的无休无止的纠缠;它有使不尽的旺盛的过剩精力,身上随时都在骚动得发抖,而且一天到晚抖个不停;使人感觉它体内有一种隐秘的性欲的冲动,它按奈不住那种生命的原始发泄的欲望。这里没有公狗,老狗贝利是被阉割了的,祗有一只叫阿灵的小公狗。它长着一张狐狸脸,却有着狼的身形。阿灵年龄还小,还不谙狗世界里的欢喜事,但祗要阿灵一放出来,卡尔就缠住它不放。卡尔和阿灵在空旷的院子里追逐着,母狗卡尔在引诱少年阿灵堕落。它躺在地上,四脚朝天,朝阿灵露出它的骚痒的秘处。但阿灵祗知道好玩,根本不领会它的用意,甚至也不去嗅它那地方,它祗是用四爪踩在仰面朝天的卡尔身上,到处咬着卡尔。卡尔很有耐心地任它蹂躏,并且期待阿灵更猛烈、更直接、更疯狂的性的肆虐。卡尔对阿灵很宽容。它不放弃它的期待。但是阿灵祗知道咬它,开始祗是逗着玩,轻轻地咬;后来咬得不过瘾了,重重地咬了卡尔一口,痛得卡尔哇哇地叫了起来。这下它可发怒了,马上把阿灵翻了过来,四爪踩在仰面朝天、一动不动的阿灵身上,它并且报复地回咬了阿灵一口,痛得阿灵汪汪叫着,满院子乱蹿。
于是一场风流喜剧就这样结束了。
在我和秋潇雨兰中,卡尔特别喜欢我。如果我同秋潇雨兰同时出现,它祗同我亲热,把秋潇雨兰冷淡半边。秋潇雨兰发现卡尔本能地能区别男人和女人,就象它能本能地区别雌性和雄性、公狗和母狗一样。当卡尔同我亲密的时候,你几乎感觉到它那种作爱的要求,这真是一条可爱又骚气十足的母狗。受到冷落的秋潇雨兰几乎不服气了,她把我推在一边,独自逗弄卡尔;卡尔出于礼貌同她应酬了一会,又朝我跑来。秋潇雨兰可真的生气了,她伸出一个手指,指指我,又指指卡尔说,我甘居隐退,让你们恋爱去。
卡尔的妒嫉心很强,容不得别的狗分享它的爱。如果它同谁亲热,决不允许别的狗向你亲近。它会把别的狗拱开,并且不满地朝你啈啈地叫。贝利常常是它的受凌辱者、受害者。有一次贝利跑到我面前,沉默地望着我,它嗅嗅我的脚,闻闻我身上的气息,然后静静地在我身边转悠着,被角落里的卡尔发现了,它马上蹿了出来,呲牙裂嘴地把贝利赶开。贝利不服气,执拗地偏偏不肯让开,两条狗咬了起来,平日温顺的贝利一旦发怒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勇敢和凶猛。在这次搏斗中,它显示出意想不到的力气,卡尔被它咬住了脖子,一动也不能动,最后竟被贝利掀翻了。贝利平日温顺并且谦逊。现在这位得胜的拳击家也没有表露出一点骄气,它祗是沉默地望着我,对卡尔却不屑一顾。秋潇雨兰祗有用食物才能博取卡尔的欢心。当她递给它香喷喷的食物时候,卡尔照样浑身摇晃,屁股甩得滚圆。它对所有喂它的人都一视同仁,有奶便是娘,东西吃完,舔舔嘴巴,也就把你忘了。它对施惠者反复无常。但在某种隐秘的性感上却不是水性扬花。它永远知道它最爱的是谁,谁值得它最爱,它凭它的天生的本能就能作出选择。
这几天我常常想起卡尔。
秋潇雨兰牙龈痛。百炎净吃多了,她说她感觉胃翻,想呕吐。结果昨天呕了一天,黄胆水也呕出来了。今天她缠着我说很久没有吃炖菜了,她很想吃炖肉沾糊辣椒。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这娇憨的小动物那种任性的样子有点象卡尔。嘴一样馋。我知道她腹中空空,心里很寡,我安慰她说,我一定马上去花溪镇上给她买肉。我虽然这么说,却没有撂下我的笔。秋潇雨兰委屈了,她嘟着嘴说,她生病没有人照顾,得不到好吃的。见她那种非吃砂锅炖肉沾烤糊的辣椒面不可的那份执著,我又莫名地想起潜伏在所有生命内部的某种原始的痛楚的隐秘……
母狗卡尔,有使不尽的旺盛的过剩的精
力,身上随时都在骚动得发抖,使人感
觉它浑身有一种按捺不住的生命原始
的美妙的冲动…… (待续)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台湾台北市大安区罗斯福路3段333巷9号B1
电话:(02)23633072
传真:(02)23639735
//www.tsbooks.com.tw
ISBN 957-8221-59-2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