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庆静静地等着阿和伯开口。屋后头传来阿和婶从缸中舀水洗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阿和伯总算是开口了:
“嗯,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囝仔,我是还有话要对你说…这个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阿庆仍旧是静静地等待阿和伯继续往下说。
“我要介绍给你的工作并不是在工场里头…嗯,是这样的,有一个清水的医生搬进新房子,所以他想要找个能干的师傅帮他制作全套的家具。虽然这不是个可以长久的工作,但是也够你做个一年半载了,况且,在现在这个光景之下,有这样一个工作也不是很容易的了。”
阿庆一听,以为阿和伯是因为他所介绍的不是个长久性的工作,所以感到有些歉疚,他随即打断阿和伯的话,对他说:
“阿和伯,你不要这样说,虽然这个工作做不了多久,但是我已经很满意了,而且帮人家制作全套的家具,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经验,对我来说,会是一个很好的磨练机会。”
阿和伯对阿庆摇摇手,示意他先把话听完,阿庆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个医生已经快七十岁了,他受过不错的汉文教育,在地方上的关系非常好,所以他这个人有些傲气,清水、台中的师傅他全都看不上眼,这才会找上我帮他介绍我们这里的师傅。我对你的手艺很有信心没错,但是他真正是一个‘难剃头’的人,所以我还是有一点替你烦恼。”
阿庆这下算是明白了,原来阿和伯担心的是这回子事,但是听完阿和伯的说明,阿庆心里反倒是笃定,而且还有一丝豪气在隐隐作动,“就算被这位医师赶回来好了,也总是个见识的机会。”
阿庆心里这么想,也随即开口对阿和伯说:
“阿和伯,你不必为我烦恼,你记得吧,在我出师那一天,你对我说过有机会还是要出去见见世面,今天这就是一个机会啊!况且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我总不能躲在这镇上一辈子受你和阿成师的照顾,木要刨过才会光,我想人也是一样吧。”
一段话才说完,阿庆心里越是兴奋,双颊微微泛红,吞了口口水,阿庆又继续说:
“我认为,那位医师再怎么‘难剃头’,也是希望家具能做得好、合他的意,总不至于无理刁难,所以,如果我不合他的意,那只是说明了我的功夫不到家,该反省检讨还是我自己,也怨不得他呀!”
看着眼前的阿庆,阿和伯的思绪不禁飘回十多年前,一个刚刚出师的少年紧张却挺直腰杆的对他抢白了一番道理,简直没变,少掉的只是那时的一丁点不安。
阿和伯呵呵大笑,连声赞叹:
“嘿!果然是我们做木工人,这份骨气就是做木的才有,没错,重点还是在我们自己的功夫到不到家,你的阿成师算是没有白疼你,后继有人呀!”
被阿和伯这么一称赞,阿庆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是也有点得意、有点欢喜,“是啊,自从出师以后,我是没有让阿成师丢过面子的。”阿庆心里想着。
陡地,阿庆坐直了身子,眼中充满自信的对阿和伯说:
“阿和伯,你放心,是你介绍我去的,我绝对不会给你漏气的。”
阿和伯笑呵呵的站了起来,阿庆跟着起身,阿和伯走向神桌前点起香来,天色这时有点暗了。阿和伯一边轻甩着手中那三支香以熄去香头的火苗,一边对阿庆说:
“过两天有个朋友要到后龙去,他途中会经过清水,我这会托他带封信去给那位医师,你不必急着动身,先在家里头待个七天、八天,多陪陪你母亲,等我通知你之后再出发吧。”
阿庆点点头,晚饭时间也快到了,他觉得不好再待下去,便向阿和伯一再道谢,随后并向阿和伯鞠了个躬,告别了阿和伯。
阿和伯看着阿庆离去的身影,一直希望阿庆能出外见见世面的他,这时心里头却隐隐有着些忧虑。
6‧
十多天之后,阿和伯来到阿庆家里,告诉阿庆已经可以出发了,阿庆连忙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第二天一早就急急往清水前去。
这个市镇虽然发展不及阿庆的故乡来得早,但是此刻却较之为热闹,特别是在十年前的大地震之后,重建的房舍比起阿庆故乡的老旧建筑更显出精神。
询问着路人,阿庆不花什么力气的就找到了位于大街路的医师住处。那是一幢木造建筑,看起来不旧不新,在灰泥矮墙后有着一片优美庭院。
应门的是医师娘,她亲切的招呼阿庆,引着阿庆进入房内,美丽的庭园和医师娘的和善态度,让阿庆一直紧绷着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阿庆坐在稍嫌老旧的沙发上等了一会儿,从后头房里走出了一个满头灰发的老人,老人步履稳健、精神奕奕的走到客厅上首那张单人座的沙发坐下,用一双略显沧桑但光采十足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阿庆,丝毫不因初次见面而有所避讳,阿庆心里确定这就是医师本人了。
阿庆紧张地站了起来,向老医师鞠了个躬,刚要开口自我介绍,老医师的手势阻止了他。
“你先坐下。”老医师的声音带着威严。
“阿和在信里没有和我提起你这么年轻。”老医师的眼睛仍旧直直地盯着阿庆。
“不过你既然来了,也没关系。年纪说重要也不是那么重要,阿和在信里一再向我推荐你,我想他也不会敷衍我,但是至于我用不用你,就要看你自己了。”
阿庆虽然不太了解老医师话里的真正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间厝自从盖好后已经有二十年左右了,十年前的大地震之后,又重新整理了一番。这本来并不是我的厝,是一个日本朋友在战争结束后离开台湾之前让给我的,所以我打算再好好的整修一次,也重新制作屋里的家具。”
阿庆点点头,发现老医师的眼神似乎是在等他回话,于是便开口问道:
“那这样先生你是打算要做些什么呢?我必须先知道,等一下我就可以先量个尺寸,好去准备材料。”
老医师摇摇头,对阿庆说:
“不急,我可还没有说就要让你来做。”
阿庆这下完全不知道这位老医师葫芦里到底在卖着什么药,若说是要先估个合理的价钱,也必须先知道该做些什么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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